对一种金果的缱绻

小编梅梅

对一种金果的缱绻

作者 | 徐道明

金色的秋天来了。
当我走过淳安北部家乡这片土地，目睹山林里一片忙碌景象，看到落叶铺满林地，心中升腾起一阵阵感动……

01   九月声色美

九月，湛蓝的天空下，一行大雁飞过，人们知道，树叶将落，果实也即将成熟。秋风阵阵吹过，人们还是感到有点热。连续的晴天，使得溪水也少了，只有少数大山中还能听见叮咚泉声响。家乡的山林中，山茱萸的果实逐渐变红，山核桃蒲呈现金黄色，人称“金果”。还有一些野果，如野胡桃、秤柁子，黄的，红的，挂着，怪诱人的。走在山核桃林中，时不时听见金果从树上落下的“啪嗒啪嗒”声。农民的心中泛起喜悦的激情，他们缝好布袋，调试好机器，做好各项准备工作，想着收获金果了。

早晨五点钟，天刚蒙蒙亮，人们就乘坐三轮摩托或电动车，向着心中的圣地出发了。一路上，只听见喇叭声此起彼伏。车子开得都比较快，青壮农民都有自己的爱车，驾轻就熟。到了山上，稍事休息，就开始上树打果，只听见远近一片“噼啪噼啪”的声音传来，空中划过无数道弧线，那是金果溅落远处，地上很快就铺满一片金黄色。男人们在树上挥杆，女人们在地上用双手捡果，那速度就像鸡啄米一般快。不一会儿，布袋就满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林间路上，十几个布袋就都装满了金果。

一些农户的山林里，张挂起一张张白色的大网。大网是由许多张小网组合而成，总体呈上高下低、两边高中间低的倾斜状。金果落在网中，滑到山脚，农户只须在山脚收集起来即可，大大节省了人工。只是这样做收获的时间将延长，但也有好处——果实的成熟度将更高。更多的农户，则在各家各户的边界上拦起一道道“网坝”，既避免纠纷，又方便捡拾。“网坝”五颜六色，是绿色林间一道道美丽的风景线。

黄昏，男人们开动脱蒲机，把金果倒入机器加工。随着机器的轰鸣，女人用布袋接住脱过外壳的白籽，宛如接住自己身上下来的孩子。聪明的人们与时俱进，让山核桃壳留在山上，只挑着白籽回家了，既减轻了劳动量，又减少了污染。几个小时后，外壳变黑变暗，它们将“化作春泥更护花”，永远陪伴这片山，这棵树。回家后，人们马上把白籽倒入灌满清水的大桶，浮去空籽，只留下实籽，等待商人收购；或第二天让白籽接受阳光的亲吻，变成干籽，在手中、在竹箩里发出哗啦哗啦的美妙声音。此时，空气中发出成熟山核桃的诱人香味。等到国庆前后，收获已毕，人们忙着炒制山核桃，则到处都飘出一缕缕清香，喜爱美食的人们，有口福了。

02   回首父母创业路

我家的山核桃树，大部分是父母亲自己种植、培养起来的。

父亲是1945年生人，母亲出生于1948年，经历了解放后七十年风风雨雨。家里三个孩子，六七口人，生产队里分到的粮食不够吃，经常外出借粮，还挖过葛，吃过野菜。祖母偷偷养过鸡鸭，依靠卖鸡蛋鸭蛋的钱换点油盐，并给孩子们读书。田地分到各家各户后，父母干劲足了，终于依靠勤劳的双手收获了一仓仓谷子和玉米。最主要的是，还有二十几亩自留山，给了父母用武之地，使他们能开始“创业”——种树。

源头的一块自留山，原来是种玉米的，我也参加了许多次间苗除草。那里山势比较陡峭，父亲就思量着给它种上了杉树。杉树比较容易管理，只要头几年注意劈除荆棘杂草，等它长到一人多高，就可以不管它了。它越长越高，等到蔚然成林，遮天蔽日，旁边的灌木草类就都得向它俯首称臣了，因为它已经掌控了阳光。2007年我要买房，父亲得知后二话没说，就到村里申请砍伐杉树，当时树龄在二十年左右，有的树木已是参天大树。在8万买房首付款中，父亲出了一半，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如今，砍伐过后又成长起来的杉树也比较粗壮了。

另一片自留山，父母给它种上了山核桃树。这里，因为没有种过玉米，当时已经茅草丛生。恰好那时有人收购茅杆用来造纸，父母亲就抓紧砍伐茅草，劈除荆棘。茅草杆被扎成捆，卖了点钱。荆棘灌木，整理一下，用来烧火。因为地形不规则，有的地方十分陡峻，为了砍伐荆茅，母亲曾经滑下石壁，掉入大坑。好在经过十几天劳作，终于把地整出来了。父亲挖来树苗，及时种下。只是他缺乏科学知识，树种得太密，导致每棵树的空间有限，只能蹭蹭蹭往上长，枝繁叶茂的树木不多；而且急功近利，连续数年给小树施了化肥，导致树干上长了“树瘤”——干腐病，影响了树木健康，导致树木未成参天大树就衰败甚至夭折了。但不管怎样，十年后，这片经济林还是给我们家带来了一定的收入，帮助孩子们上学读书，帮助家里建了新房，立下了一些功劳。

就在生活越过越红火的时候，母亲却罹患绝症，经过一年多与病魔抗争，最终还是撒手人寰，离开了我们。医生说，这种疾病与饮用水安全、厨房油烟等因素有关。父亲呢，在去年打山核桃时，不慎踩到枯枝，摔下地面，伤了腰椎，至今已不能劳动。现在，随着人们逐渐加深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如何进行“绿色创业”的问题，摆在了人们的面前。真心希望人们能少施化肥，少用农药，科学种植，让树木更繁茂，让人类更健康。

03    “核”战争

这里说的“核”可不是原子核，而是“核虫”，幼虫类似于小蛆虫，是生长在山核桃树枝内的一种寄生虫。它能把树枝汁液吸干，从而毁坏一条树枝，甚至一株树。农民需要跟核虫做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才能保护好山核桃树。

父亲从一个旧的小口袋中拿出他的“宝贝”:一个针筒，半个矿泉水瓶，一点儿棉花，和一瓶敌敌畏农药。他演示了怎么使用这些东西，并叮嘱针筒要放在那半个矿泉水瓶中，以防针尖戳到皮肤。

由于父亲去年踩在枯枝上掉下了树，出了事，所以去年没有塞核虫。一年来，我家的山核桃树枝枯死不少，影响了今年的山核桃产量，因此今年必须认真塞好核虫，打好“核”战争，而这个任务就落到我的身上。

我拿着这些东西上山，爬到每一棵树上仔细察看，看嫩树枝上有没有新鲜的汁液流出，看枝条上有没有一小堆一小堆的黄色虫屎出现。这些就是核虫出没的蛛丝马迹。抹去虫屎，枝条上就会显出米粒大小的虫洞。当你用针筒把敌敌畏注入虫洞，有时候就会有白色的爬虫钻出来，很小的，但它的威力可不小，它能把树枝汁液吸光，把树枝蛀空。当你用针筒把农药注入上面一个小孔，农药甚至就会从小面的孔洞流出，这就显示枝条内部已被蛀空。这根树枝已经处于危险状态，不光它的生命即将不保，而且人一旦踩上去容易折断树枝，带来生命危险。打完药水后，我又用棉花蘸药水把孔堵住，让虫子死在里面。这就是农民跟核虫打的战争，俗称“塞核虫”。
有人以为种植山核桃树很简单，种下去之后，就不用管了。事实远非如此，因为这种树非硬木，树枝很嫩很软，容易长虫，所以除虫是一件大事。除了要除长在它体内的核虫，还得除体外的虫:蚱蜢、青虫、小毛虫等。这些体外虫主要危害是吃叶子，一旦叶子被啃完，树木无法进行光合作用，那么也就不可能结果，一年的收成等于零。一年要治虫两次。利用高压喷雾机进行喷施药水，达到治虫效果。但是水压难以到达树木顶端，所以也会影响治虫效果。

当地农民塞核虫的时间一般在秋天收获之后，此时农忙结束，而核虫幼虫还在吞噬着嫩枝条，所以正当其时。治体外虫一般在上半年、下半年各一次，必须是虫子产卵期最好，因此必须观察好，掌握好时机。

由于缺少管理，村中一些人家的树木逐渐枯死。如笔者一位同学，他已经在外成为大学老师，自然不回来管理树木，他就把树木交给自己的姐姐管理收获。姐姐在外县，不常来。所以树木越来越差，产量也越来越低。又如另一户人家，他夫妻俩都在杭州，平时基本不回家，父母年纪已大，除草都用农药，而且化肥使用量多，所以树木也渐渐式微。现在有一种趋势，这些无人管理、难以管理的树木，慢慢地被集中到少数体力好、有劳动力的人家，他们以极低的代价，一般是二八分成的模式，把树木收归到自己门下，然后加以管理，提高产量。这是新出现的一种经济现象。

最近，我家的自留山上，山核桃林子里，我惊喜地发现了许多野生金线莲。那是一种稀罕的草药，只生长在阴面山坡潮湿的青苔上。从前，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它的身影，祖母就用它治好了三个蛇伤者。可是后来，随着除草剂的广泛使用，林子里的草越来越少，更何况这种娇嫩的草药呢?这几年，父亲年纪大了，不大管理树木了，林子里的植被多了起来，生态得到恢复，这种仙草又回到了人类视线内，真是一种意外的喜悦啊!

04   呼唤科技的力量

今年有一个特殊的现象:山核桃空籽率特别高。一般来说，家乡的山核桃品质好，出籽率高，每一百斤生蒲经过机器脱蒲，再浮去空籽，可以产出三十斤左右的白籽。这种白籽没有晒干，是刚从水中捞起来的，人称“水籽”。今年每百斤生蒲却只能产出水籽24斤左右，只相当于往年的八成上下。自然而然，今年的生蒲收购价上不去了，只能在4元徘徊，比往年要低1元。这严重影响了农民增收。我家今年的生蒲产量比去年高，但干籽产量却比去年低，究其原因，就在于此。

为什么空籽率高?据多数人意见，在于上半年山核桃开花期连续雨天多，晴天少，温度低，无风，授粉成功率低。由此我想到了一个问题——科技在农业生产中的应用。假如有农业科技人员事先收集好雄花粉，等待晴好天气，用喷雾机或无人机大面积喷施花粉，那么授粉率将会提高，产量自然提高。现实是农户无力去做这种事情，只能靠天吃饭。

目前，科技力量在山核桃产业上有所体现，但还不足。小型机械——山核桃脱蒲机已得到广泛应用，家家户户都有两只以上这种机器。这种机器分汽油机和车身两个部分，总重量不过七十多斤，运输方便。农户事先把机器挑到山上，安装好。收获之时，当天打下的山核桃蒲，傍晚就可以加工脱蒲，大大减轻了农民的挑功，也大大减轻了环保压力。现在山核桃外壳都在山上，不再倾倒入小溪。适合山路运输的诸葛亮木牛流马——独轮车，现在也鸟枪换炮，装上了充电发动机或汽油机，一旦农民把林子里的小路予以水泥硬化，那么这种运输机就可以畅行无阻。至于比较宽阔的村道上行驶的则是三轮摩托车和电动三轮车，已经普及。割草机用以林子里除草，效果很好，只是为了安全，必须对使用者予以培训。汽油喷雾机用以林子里治虫，射程较高，能够把药水射到树顶。这两样还没有普及。打山核桃的竹竿也渐渐被高科技碳棒取代了。这种碳棒由五六根由大到小的碳棒组合而成，宛如电视天线，笔直，弹性好，长短自控，携带方便，大受农民欢迎。随着农村青壮劳动力的减少，能够爬树打果的人越来越少，临安等地已经推行“张网等待自然落果法”，那么这种大网就不能是一般材质的，而必须是耐用的、高科技的。

在不久的将来，希望科技因素在山核桃授粉、防虫治虫、收获加工、销售等环节有更多的应用。

05   怀念母亲

母亲的一生，与山核桃紧紧相连。

母亲自20岁嫁到这个村，到今年八月去世，刚好五十年，一个甲子不到。母亲比祖母少活了七年。祖母操持家务，做早饭、晚饭，带小孩。母亲和父亲上山下田劳动，前年七十岁的时候，她还和我们一起上山捡拾山核桃，那么陡峭的山坡，她爬上爬下，好像没病的人，想不到一年半之后，她竟离开了我们。

嫁到这里的女人，就一辈子就都和山核桃、山茱萸打交道了。父亲说，母亲曾经在马塘那么高峻的地方，每天捡拾五百斤山核桃蒲，还得自己挑回生产队，这在今天的人是很难做到、也很难想象的了。特别是今天的人们怕挑担子。家乡的妇女有的真能干，即使在今天，她们能做到一天捡拾七八百斤山核桃蒲，或采摘七八十斤山茱萸果实，采茶叶呢，大路茶能采上百斤，名茶也能采一二十斤。她们是双手同时行动，动作飞快，能够看得人眼花缭乱。

生活在山区，劳作在山上，风险天天有。那次，母亲在山核桃林子里劈草，一条竹叶青蛇被惊到，窜到母亲脚背上，咬了母亲一口。母亲走回家时，脚上已经肿胀。因为祖母已经治好了村里三位蛇伤者，这次理应由祖母医治。可是在用了一副草药之后，效果却不明显。祖母急了，马上请来了她的师傅，师傅赶到之后，采取嘴巴吮毒法才起到效果，然后用草药慢慢调理，经过几个月之后，才得以痊愈。母亲又上山劳动了。平时，母亲和父亲被马蜂踅到的情况很常见，往往是不治而愈，但是痛苦是必须承受的。

树上的山核桃是打不完的，因此在收获季之后的十几天时间里，果实会陆续从树上自己落下来，人称“野果”。家乡的妇女们就抓住时机上山“捡野山核”。母亲也不会拉下。每年，母亲总会捡回满满一竹筐这样的野果，算算钱也有千把块，充当家里的油盐钱已经够了。最近几年，母亲的饭量减少，胃口差下去了，但她还是坚持去采草药，捡野果。其实，那时，她已经疾病上身了。捡野果全靠脚勤，路走得多，而且要起早，因为山核桃往往是晚上一阵秋风之后，自行掉落的，如果起得晚了，就被早起的人捡完了，正所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母亲就起早上山，随身带点吃的，到下午两三点钟回家，往往有一茶袋收获。

家乡的妇女就是这样勤劳。她们既已生活在这块土地，就一辈子经营这块土地，与土地融合在了一起。她们春天插秧、采茶叶、拔竹笋，夏天割稻子、拔草药、割剑箬叶，秋天捡山核桃、采摘山茱萸、收获油茶，冬天做豆腐、制作霉干菜、做来料加工，平时一年四季还要种菜、养猪、带孩子，她们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这片土地。当生命结束，她们又回归这片土地，与脚下这片土地永远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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