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鳖上、桥和湿地的浅吟低唱 作者 童富女 、 图片 谢航凯
家乡的湿地公园,与我家一溪之隔,是休闲、晨练的天堂。然而,起床困难户与四脚架的爱恨情仇怎一个愁字了得。不过有一天,终究还是被朋友一语激将,揉开了惺忪,于是随了大流,走过溪上的桥,去追逐第一缕晨光。
汾口湿地公园
因此有一段时间,我从那叫“鳖上”的溪里,桥上,从湿地公园,拾到了一串串童年的记忆……
母亲一只脚踩在房间内,一只脚跨在门坎外,后背无精打采地倚着大门框,抬头望着天空,眉头紧蹙,嘴里嘟哝道:“鳖上的木桥昨日又被大水冲垮嘞,本来还想着这几日去阿面向溪滩里锄玉米草的,看来这雨一时半会也歇不了啰!”一声长叹之后中,咬起牙根说:“皇天嘎老子耶,落雨落吃力你就歇下来哇!你这一个劲儿地落雨落雨,是落在我心上喂……”
母亲牙根这么一咬,平静柔和的面容随之扭曲,变得有些狰狞。小时候一到雨天,我整天套着大一两码的高筒雨靴走村串巷,遇到积水毫不犹豫地踩溅而过,享受“人在江湖飘”的快感。梅雨天混在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人堆里“看大水”,武强溪的洪水像大山里飞出的巨龙,已经够猛了,我心里还是希望再猛些,最好涨到路面上来,又恰巧有一条大鱼撞到脚上。没心没肺的我,不明白母亲为何在雨天那般咬牙切齿。长大些才明白,庄稼人靠天吃饭,旱了庄稼会渴死,涝了庄稼会淹死。
鳖上那座木桥,承载着走亲访友、生活劳作的重任。没桥的日子,负责揭米盖、拿锅铲的就会焦躁不安。走亲访友可以另择它日,农时却是时不我待。于是村里在“鳖上”标配了一船一橹一摆渡人,往返输送辛勤劳作的人儿。木船随着摇橹,在水中打着“左右、左右”的慢节拍,似乎浅吟低唱“悠悠的岁月”。那时候,村民脑子里没有多少安全意识,无人关注木船载重的极限,只要还能容下一双脚,就断不会让人等下一趟。有时候挤挤挨挨一船人,背着锄头草耙、扛着铁锹扁担,压得船沿与水面几乎齐平。木船在武强溪里负重横渡,有人冷不丁打一响嚏,我心都会一颤,怕船要倾覆了。木船底部有一条小缝,总是来不及修缮,需要坐在船肚里的人,拿木勺不停地将渗进来的水往外舀。
木桥“八字墩”下的铁索,算是孩童时代上好的秋千,一人坐定,双手紧握铁索,身子微微后倾,左右旁侧各伴一人,使出吃奶的劲,将铁索往后一拉再使劲一推,铁索上的人便荡起来,能荡多高,取决于吃奶的劲有多大。溪里的疾风吹鼓了花裳,吹乱了流海,等到小屁股被铁索勒得通红了才善罢甘休。弃下铁索秋千,我们象一群小野猴手脚并用,沿着“八字墩”攀爬,吱溜爬至桥面。桥面估摸也就四米跳台高,我们纵身一跃,潜入水底,好长时间才“哗”一声钻出水面,是鳖上地道的“浪里白条”。
木桥的威势是否逼人,因人而异,与它常来常往的熟人,踩在上面如履平地,一点也不让人害怕。迎面来一挑担的,赶紧在桥墩延伸处给一只脚找一落脚点,金鸡独立,大半个身子凌空在水面。反之与它少有交集的陌生人,踏上桥身两腿便开始哆嗦,好像木桥是一条畏途。小时候亲眼目睹一个有趣的场景,一少妇行至小程欲回头是岸,她转身一望顿感头晕目眩,赶紧蹲下身子作抱膝状,几欲起身向前,最终未能跨越心理障碍,权衡后干脆一屁股坐在桥面,双腿左右夹击桥板,然后双手往前一爬屁股再往前一挪,象极了一步三叩首的虔诚信徒。
鳖上有一片水域深不见底,名曰“鳖上潭里”,那片区域水的颜色格外碧绿。大人们怕孩子溺水,把“鳖上潭里”描述得阴森恐怖,我不用大人吓唬,也从不敢越雷池半步。亲眼所见,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就折在那里。大人第一时间把他捞起,身体还是绵软的。老辈人的经验是,赶紧将孩子放在水牛背上温趴,期待奇迹出现,终是事与愿违。时间是一剂修复记忆的良药,没过多久,小孩们忘了惨痛的教训,又成了“鳖上潭里”的常客。
话说到此,我得说说“鳖上没盖”的典故。不得不服老祖宗骂人的水平,如果对某人失望至极,便赐予“鳖上没盖”一语,弦外之音就是“世上的人多了去了,鳖上那么深的潭子就在那里,它又没装盖子,你这孬种不如纵身一跃,一了百了算了,掀盖的力气都省了。“鳖上没盖”延续至今,语义却变得有褒有贬了,它是充满火药味还是调侃、幽默味,那得看场合、语境和对象了。无论如何它容易引起误会,不可轻易使用。把它强加到从小合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损友身上,则会屡试屡爽,不仅友谊的小船翻不了,感情的温度反而“蹭蹭蹭”地往上蹿。
外村人说我们村的人氽默(潜水)、划腾(游泳)非常厉害,头顶衣裤踩着水花就能到对面溪滩去干活,我的发小虎子一听这话总是一撇嘴,说这样的事根本就是狗尾巴草拴豆腐,不值一提,脚点着水面飞过去才叫真功夫呢!这事我听长辈讲过,早年间,村里出过好几个会轻功的“水上漂”,故事很传奇,让人不容置疑,听了后,我在外村人面前,胆子肥了一些,再也不怯了。
鳖上的木桥,早已退出历史舞台。在我的记忆里,已是一张褪了色的黑白照片,有点模糊了。如今溪上架起了一座斜拉桥,拿人比喻,木桥是故去的老人,斜拉桥是妙龄少女,很妩媚,很妖娆,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段有身段,要线条有线条。
我曾经在一个初夏的清晨,走过斜拉桥,又去对岸寻找赤脚奔跑的童年。面前偌大一片田畈,而今已蜕变成湿地公园。一轮红日刚跃出地平线,湿地一片金光。微风吹拂,小路边的花儿摇曳着曼妙的身姿。几只不知名的水鸟,在水里嬉戏,一忽倏地钻进水里,一忽又从水里露出脑袋。这情景,把我秒速带进了另一片时空,我看见,我们的童年,正撅着屁股,在水里肆意畅游。
一时恍惚,分不清,水鸟是我,还是我是水鸟,好久才还过神来。
前面一片葱郁的杉林里,传来小鸟的窃窃私语,不见鸟影动,但闻鸟语响。待我走近,它们嗖地群起飞往另一片树林。我的眼光追着一片飞动的黑云,划一道弧线,落进一片碧绿之中。
碧绿之上,又见一片飘动的白云,那是一群晨飞的白鹭。它们在空中盘旋的动作带给我的审美,只能让我“欲辩已忘言”。后来,它们纷纷落在鳖上翻板坝的桩顶,象极了驻守城墙的羽林卫。都说因为一个人而爱上一座城,这群白色精灵,已在湿地安营扎寨,繁衍生息,会因湿地而恋上汾口这个美丽小镇吗?
“花在潺潺水中开,水在花边叮咚响”,这在湿地已是一种常态。如果你不身临其境,很难发现湿地公园里竟然暗藏玄机,对污水处理厂流出的水来说,湿地是最后一道天然的过滤器。
湿地里风格简单明快的休憩小屋依水而建,分明是对“在水一方”的生动阐释。喜欢湿地公园入冬的“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更喜欢湿地公园春天涌动的花海。登上湿地公园底部的观鸟台,360度环视,不难发现观鸟台位置的得天独厚,湿地公园如同一只敞开口子的巨蚌,观鸟台便是巨蚌孕育的一颗珍珠……
我的前半生就在方圆几十里兜兜转转:出生、学习、工作,结婚育女。某个领域的我犹如一只井底之蛙,更象是一滴山泉未见过浩瀚大海,但我算是亲眼见证了武强溪沿岸的风云变幻。诗和远方永远是内心所向,于是想,我的后半生也许会换一个环境安度晚年?即便如此,届时也不会忘记返回故里边走边看,因为老了更容易怀念旧时光,相信背起竹篓,不一会儿便是满筐的“夕拾朝花”了……
发小夸张地叫道,这是我们儿时捡豆芽的地方嘞,记得不?我没接话,陷入了沉思。远方的游子投入湿地的怀抱,只是短暂的驻留。于我而言,此处是童年的摇篮,怎会忘记!只不过,而今我们三五成群在儿时的撒欢地健身晨练,已是人是物非。犹如一张黑白相片过渡到色彩斑斓的彩照,我真切感受了湿地的一路变迁。看湿地花开花落,望天空云卷云舒,身心好不自在!梧桐茂兮,凤凰来栖;家乡茂兮,四方来游。我心里,一直有这个自信。
①“鳖上”是武强溪其中一小段的土名,听老辈人喊“鳖上鳖上”,象是喊自己孩子的乳名,特别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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