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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冷于火 于 2018-9-13 15:07 编辑
龙门塔是淳安汾口的著名古迹,但是在正规的文献中,塔的主人余乾贞,又称它为成言台,并请友人写了一篇《成言台记》。而余乾贞自家族谱《余氏族谱》中,又有诗一首,明白称之为“浮屠”,又有“檐铃传佛语”一句,显然,即使是余乾贞自己族人,也承认它是佛教中的塔,不是台。塔和台,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建筑,象越王台,燕昭王黄金台,和塔的形制是相去甚远的。到底孰是孰非?我以为,天下事往往不是黑白分明的,同一件事情,可以有不同的位面,它们可以统一在同一个事实之下。从和建塔有关的不同人的动机来多角度综合考虑,或许可以得到对这个看似矛盾的事件的较为完整的认识。 民间流传,此塔乃有人为报余乾贞救命之恩而建。虽然传说中很多细节似乎荒诞,但是总的看来,言之凿凿,不会是从头到尾的编造,其基本事实是可以肯定为真的。 《汾口》一书中,《龙门塔》一节,作者说:“关于龙门塔的来历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镇风水之用;而另一种说法是一人为报恩而建的,我们坚信第二种说法。”我也相信第二种说法是成立的,但我觉得它和第一种说法并不矛盾。塔这种建筑来源于佛教,讲祈福,讲因果报应,所以报恩是塔的基本含义之一,只是报恩的对象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神佛。至于镇风水,或者说是营造风水,起源于中国古代堪舆学,天下名山僧占多,中印文化交流融合以后,从广义上来看,镇风水,或求风水,也是祈福的一个重要内容。因此,某人为了报余乾贞救命之恩,出资出力为他建塔,营造一方好的风水,来造福余乾贞和他的后代,这正是报恩的具体表现。 现在的问题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就是塔,那为什么余乾贞还要请人写《成言台记》,称之为台,从而给后人带来疑惑呢?我认为,度之以情,揆之以理,自然可以做出说得通的解释。 首先,余乾贞确实在任内平反了冤狱,救了人命,被救者确实来到余乾贞的家乡,为他造了这个塔。但是根据民间传说,余乾贞为救人用了非常手段,这手段似乎不合司法程序,不够正大光明,摆不到桌面上来。正常情况下,建这个塔,要说明出资人,主修人,受惠对象等,结果由于难言之隐,这一关过不去。民间传说只管让它传,但是写成白纸黑字,却可能会惹麻烦。另一方面,建塔人一心只为了报恩,不想也不宜透露自己的名字和建塔缘由。这样一来,正常的歌功颂德皆大欢喜的官样文章,就无法下笔。 其次,余乾贞也乐于接受别人为他建塔,不但有名,而且有利。名看来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利。所谓利,就是好风水。那么,对如此重大的一件事情,既不能明白说,又不能没有文字上的交待,所以思来想去,只好讳饰一番,不说塔,而说是台,避开塔字,就可以王顾左右而言他了。《成言台记》开头就虚张声势,说壮丽的河山要和杰出的人物相结合才体现出价值:“龙峰秀削如芙蕖,高凌霄汉,其有待于人也久矣!”字里行间,和塔的镇风水或造风水的作用,互为表里,殊途同归。下文又援引《周易》为据,大加发挥,其旨归仍是“君子留未尽之福,以贻后人”,联系到报恩说,不等于说是余乾贞救人积累了阴德,将果报于后代子孙吗? 作者虽没有明说,但是巧合太巧,我相信余乾贞和作者都是心照不宣的。同时代了解内情的读者看了以后,也是会会心颔首的。由此可见,成言台也好,报恩塔也好,其叙事背景是同一个。成言台的说法,是从山川地理的角度,为余乾贞占据好风水提供理论依据,其动机和目的,与建塔人是一样的。因为要回避某些敏感话题,所以正规的文字不用“塔”。 尽管这样,《成言台记》中,对“台”的形制的描绘,其实是符合塔,而非符合台的。“台七级,级有梯磴可跻”,“四面崚嶒,中虚而上锐”,这正是今天我们看到的塔的形状。从重力学角度,台一般要“上锐”,如圆台或者棱台,但一般不能“中虚”。再者,文中又说,“祠后建福谦庵”,庵是寺庙,更坐实了塔与佛教的关系。指塔为台,有深意存焉。 综上所述,在当时,大家心中都知道它是塔,但处于心知肚明而难以言传的目的,也就是一则顾全余乾贞的低调,二则保护建塔人的隐私,在某个重要的特定场合,又 姑且称之为台,从而导致文字上形成了一个类似空框的结构。虽然中空,但是外面的框架还是完整的,有心人可以自己去填充。换句话说,指塔为台,不是对建塔人的居高临下的不尊重,而是双方事先就达成了默契。 还需要说明的是,成言之“言”,并非只是《成言台记》中所说的天地山川之言,还有针对余乾贞个人身份的一重意思。余乾贞担任监察御史,是都察院的属官。在明代,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均在言官序列中,分别负责监督和上谏。所以,所谓成言,应该还有成功实现了言官的事业而功成名就的含义。这既是余乾贞的自我标举或者说自我慰藉,也是《成言台记》的作者对余乾贞的高度赞扬,这点,又间接含蓄地呼应了余乾贞为民造福,得人报答的事实。这层意思,估计就只有少数当局者领会,外围的人无论如何是想不到的了。从周边老百姓的心理出发揣摩一下的话,他们注意的焦点,一是对余乾贞个人事业的赞美和羡慕,二是对余乾贞所属阶层的生活面貌的想象,后者在他们心中的投影有不少荒诞不经的地方,这不足为奇。 (2018年5月20日)
附:所谓镇风水,也有一种理解,就是江西的风水先生到浙江来造塔,镇住这里的风水,使浙江出不了人物。这并非绝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总觉得有点荒诞,这江西人也太小看浙江人的智商了。需要知道,从南宋开始,淳安就已经成为科甲之乡,民智大开,已经不是蛮荒愚昧之地了。事实上,江西文风,以宋代为盛,到了明清,已经是江浙后来居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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