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缘

小编梅梅

路缘
作者｜朱田法 口述  卢燕敏 撰稿

一

　　我叫朱田法，1931年出生，建国初，是淳安县唐村区方宅乡坪山村人。

　　我从小跟着父母干农活，田间地头摸爬滚打，别的没学会，种庄稼倒是一把好手。我家的地离村远，每天起早贪黑，费时又费力，我就琢磨着是不是能开一条近道？家人笑话我吃饱了撑的，我后生牛犊不怕虎，天天在荒岭荆棘中挖路。嘿，一年多时间，一条便道被我开出来了。那年我17岁，或许就这样跟路结缘了。

　　1951年5月，部队来乡里招兵，名一报上，欢送会紧随其后。开完欢送会，部队集合开拔。我连换洗衣服也没拿，就这么跟着部队走了。那时通往外界的还是机耕路，大脚步踏上去就是一阵土。

　　我们连着几天的急行军，脚板底全是血泡。走了几天，总算到了金华，部队休整一天。从未出过远门，一下子来到金华府，就像掉进了五光十色的大卖场，眼睛都被晃花了。第一次上大马路，第一次看火车，才知道马路可以那么宽，铁路上铺着那么多的铁轨，我们一群乡巴佬手舞足蹈，个个像打了鸡血。

　　一天后，部队被派往福建前线。在那里，我度过了八年的军旅生涯。

二

　　1957年6月，我的名字上了复员名单。部队领导问我愿意留在当地还是回原籍？当然是回老家，叶落归根嘛。我回答得很干脆。

　　回到家乡，我先在方宅乡清溪社当了几个月的支部书记，1958年4月，调到淳安县养路工区工程队任支部书记。当时，为配合新安江水电站建设，输送库区移民和解决出县通道，上级要求突击赶修淳分公路（今05省道）。在“大跃进”的形势下，县境水库建设加快，公路建设也力求高速度。然而，条件实在有限，没有机器设备，没有汽车运输，更没有先进技术。好在那个年代，无论多么困难，人们都能想办法克服。锄头洋镐就是设备，肩挑背负就是运输，土办法就是技术，57.62公里的县境通道，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提前了45天完成，并把通车作为国庆节的献礼。

　　1960年，水电站建成发电，大移民也开始了，我被抽到移民工作组，负责检查迁移情况。每到一个村，看到一个村空，心里不是滋味。水位上升的速度，出人意料地快，原淳建、淳徽、淳开公路全部被淹，最后留下12公里的断头路，淳安就这样成了浙江交通基础设施最落后的县。据说，当时全省有11个不通公路的乡镇，除了一个海岛县之外，其余的都在淳安。

三

　　1963年9月，组织任命我为淳安养路工区（今公路段）党支部书记。说是单位，但一无住房，二无办公室，二十几个职工挤在一个简易棚里，夏天嘛热死，冬天嘛冷死。记得，我到工区的当天夜里，下起了暴雨。棚顶渗水，大家手忙脚乱，翻出锅碗瓢盆接水，整个晚上“滴滴答答”的水滴声比我们的呼噜声还要大。衣服是湿的，被褥是湿的，第二天早上醒来，全身酸疼。幸亏，那时职工们都还年轻，身体扛得住，不然的话，早就病倒一大片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有人提议，何不自力更生建集体宿舍。又说，与其坐着等，不如自己先干起来。这个主意大胆，当即就得到大部分人的赞同。

　　但盖房毕竟是大事，即便是简易房，该有的材料照样不能缺。而我们的手上，无资金，缺材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时，段长老曹想了个法子，说新安江水库里有的是砖头，可以去捞嘛。有的职工也提出，农村家家户户都有旧木料，可以上门去收。都说三个臭皮匠抵过一个诸葛亮，我们虽然算不上诸葛亮，但好歹强过臭皮匠吧。

　　谁的法子好，就用谁的。我把人员分成两批，一批照常养路，一批下水捞砖、收集木料。职工们配合得当，团结有序，半年时间，两排平房就结顶了。住进新宿舍的那天，工区热闹得像过年，脸盆当锣鼓，笑声作歌唱，我又特地叫人买来一大盒百子鞭炮，“哔哩啪啦”放了个痛快。那年春节，我发动职工们有老婆孩子的带老婆孩子，没老婆孩子的带父母，都到新宿舍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说起淳分公路，我对它的感情是最深的。尽管这条路因为当时条件的限制，建设基础相当差，要翻6座山岭，绕1440道山弯，路窄、坡陡、弯急不说，行车安全也令人担忧。可就是这样的路，还是我们县唯一一条与外界联系的公路。

　　每天上路巡路，从来不被风雨所阻。职工们自编的顺口溜，我到现在还会说。什么“晴天灰，雨天泥，晚上回来一身黑”，什么“太阳晒，冷风刮，手上老茧做锉刀。”他们甚至自嘲自己，是带薪的农民。的确，当年我们工区的小伙子愣是在县城找不到对象，一些居民户的姑娘听说是养路工区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老婆都找不到，谁愿意来养路呀？杭州总段得知情况后，只得把山西的运煤工分配过来。但北方人过不惯南方的生活，没多久，又陆陆续续地回去了。

　　总段就说到农村招工，养路工虽然算不上一份体面的工作，好歹是拿国家工资的，总比挣工分强吧？农村招工还算顺利，很快就招来了十几个青年。

四

　　1965年，中秋节前，省交通厅的一位副厅长来淳安视察。时间长了，我也忘了他姓什么。
　　
　　只记得，他到工区视察的时候，我正和几位养路工在路上作业。听到通知，连忙往工区赶。等我到了工区的门口，见五六个人站在那儿，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当时胡子拉碴、皮肤黝黑，还戴着一顶旧草帽，样子与农民没两样。陪同来的人向副厅长介绍我时，这位副厅长一把握住我的手，连声说辛苦，没一点大领导的架子。我们在工区门前交谈，他问什么，我答什么。刚开始，我还拘束，话也不敢随便说，后来谈着谈着，也就放松了。他问困难时期有人跑走吗？我说有几个。他又问粮食不够吃怎么解决？我说自己开荒种地，番薯、玉米、南瓜、土豆都可以做粮食。他听了很高兴，不住地点头，说这个方法值得推广。

　　年底，全局评比先进，我们一下子拿来了七面优胜红旗。又是大会表扬，又是戴大红花，职工们说，没想到我们也有扬眉吐气的这一天。

　　1971年5月，西阳87K+550——88K+450地段截弯取直改线工程开工，局里要求我们的工程队一起参与。我带上十多个职工，没日没夜干。工程竣工的那一天，县领导称赞说，这项工程让淳分公路足足缩短了五公里。

　　1972年，千岛湖镇造第一条水泥马路，路基由养路工区负责。打路基需要大量的石子，我们组织人员加班加点敲，还是跟不上工程进度。局里指示，发动群众敲石子。通知一发出，整个城镇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来了。大家在工地排起长队，自愿敲石子。许多人白天没时间来，晚上照样来。工地上点起了大灯泡，“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彻夜都在响。

五

　　1978年4月，淳安养路工区改称为淳安公路段，也就在这个时候，组织上任命我为淳安交通局的副局长，分管工程建设。此时，国家下达新政策，要求开发山区经济，加快山区交通建设。好消息来得太及时，我与路的缘分更深了。

　　为贯彻改革开放方针，淳安针对本县南北陆路交通阻隔、断头路多、公路等级低的实际，把建设重点放在接通断头路，改造等外路，沟通南北陆路交通，改善出县通道上。工程一个接一个，我也忙得“脚跟撞到了后脑勺”。天天跑工地不说，还常常吃住在工地。施工人员笑话我不会当官，说我的办公桌都发霉了。他们封了一个“开路先锋”的头衔给我，并说我当之无愧。我就跟他们说，我们都是开路先锋。

　　资料显示，从1979年到1993年，淳安的公路建设几乎从无到有，变化巨大。这个阶段，依旧是按照“民办公助”的方针，通过多渠道集资，新建和改建公路。统计数据，国家投资5335.87万元，里程达332.84公里，全部接养通车。与此同时，还发展专用简易公路32条，207公里，国家投资251.39万元。

　　1993年9月，我到了退休年龄，组织上留用我，说是还有重要工程需要协助。

　　1996年，在党中央、国务院的直接关怀下，环湖公路开始建设。这条公路的开建，对淳安老百姓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当时，虽说交通的改观已经很有起色，但淳安仍然有12个乡镇不通公路，山区的行车状况也仍然是“行路难”和“路难行”。

　　我在第一线，清楚地看到老百姓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们自发地到工地送水送饭，遇上占用土地，也不要求赔偿。路修到哪个村，哪个村就热闹，只要看到我们加班，村民们准会送来夜宵，而且一送就送到了工程结束。现在，我只要看到电视上那些修路造桥的场面，就会想起当年自己修路的那些岁月。

六

　　1997年12月，我因身体原因彻底退休。2000年的一天，一位老同事打来电话，告诉我05省道要改建为一级公路。听到这个消息，我兴奋不已。整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像过电影似的，一遍遍，过去的人，过去的事，过去的日子，好像一下子全回来了。

　　几十年来，我亲眼目睹淳安交通一步步前行，一步步发展，一步步腾飞。从12公里的断头路，到今天的四通八达，这样的变化是惊人的，想想都不可思议啊。2002年，淳安第一条一级公路改造完成；2003年，康庄公路实施，开始村村通公路，交通大联网的打造；2006年，杭千高速公路通车，实现淳安高速公路零的突破；2011年，上江埠大桥及接线开通，结束了淳安南北山水相隔的局面；2014年，生态路淳杨公路通车；2015年，杭黄高铁动工，淳安迈入高铁时代……看看这些年的交通大事件，我由衷地感到庆幸，庆幸自己能在有生之年赶上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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