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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故事
七月以来,小暑连着大暑,热浪一波接一波。窗外,烈日如火,知了在晒蔫了的树叶底下叫个不停;室内开着空调,温度26℃,我坐在电脑桌前敲打键盘,记录着五十多年前那些恍然如梦,却又实实在在的夏日故事。
(一)屋角头
屋角头是我家厨房门口那块宽约三米、长十数米、两边砌着半尺多高块石的场地,这里三面环屋、遮阳通风,一到夏季,便是邻居们消暑纳凉的好去处。而我,从儿时起到外出工作止,生命里有二十个夏天的傍晚几乎都在此处度过,不去想,也难忘。
最初的印象是母亲在那里给年幼的我洗澡。太阳刚下山,母亲就提来一大桶凉水,用木勺舀起泼洒在两排石头和中间的空地上,待暑气减退了,再搬来澡盆、凳子等,用铜壶里的热水调好水温,让我坐进澡盆,开始往我身上撩水、搽肥皂、拿毛巾抹洗……那淡淡的皂香、满满的深情,至今仍倍感亲切。
渐渐地我长大了,能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抬来一张竹床,或自己背来一条长凳、搬来一块木板搭在屋角头,然后在那里吃饭、乘凉。记得那时候的晚饭几乎都是煮面条,为了避免单调,妈妈轮流着用红苋菜、绿苋菜、腌菜、青菜做配料,再就是以盐调口味,少放点“淡悠悠”、多放点“咸哏哏”,却从来都不过量,让我们口齿留香。在屋角头乘凉,除了听父母亲和其他长辈讲故事,就是小伙伴们互换扇子玩耍,那时的扇子种类很多,有绣花镶边的麦秆扇、大大小小的蒲扇、褶扇等,我最喜欢褶子扇,还学别人的样在扇面写上“扇子有清风,夏天在手中。轻轻摇一摇,凉快自然来”;再就是躺在竹床上搧扇,看着月亮里的桂花树、寻找传说中的嫦娥和玉兔,遥望银河数星星、数着数着睡着了,直到夜凉如水,在父母的催促声中,睡眼朦胧走回家去。
(二)小池塘
屋后山脚下,有座小池塘,池塘上方,有一眼山泉,清凌凌的水常年不断流,因此塘里也一年四季都有水。池塘四四方方、半亩左右,四周长满水草,草里躲着小虾;中间是深深的淤泥,里面有很多泥鳅。
盛夏正午,我牵着自家那头大水牛,来到塘边让牠饮水。知了在大乌桕树上聒噪得昏昏欲睡,我在树底下等候,不曾想牠喝着喝着,竟从塘角斜坡处慢慢淌进水里,“哗”的一下卧倒了,任我怎样拉紧牛绳都不肯起来。我知道牛也是怕热,不想马上赶牠离开,幸好有一大片树荫藏身,于是索性让牠泡个够,站在树冠下看着刚好露出水面的牛头牛背,欣赏起水中卧牛来。不一会,水清了,用石头压在塘底的杂木料(浸泡防扭曲)、葵花杆(做照明火把用)和吊扢(音diāqié,一种竹制的捕猎工具,夏日浸泡防裂防虫蛀)又重新显现,与水草、卧牛一起,组成了大世界里的小天地,镌刻在我的记忆中。
暑天去小池塘撩虾、“张”泥鳅,是伙伴们的一大乐趣。把由一块正方形纱布和两条交叉绷至弓形的篾片做成的“虾撩”,紧贴水草拉过并快速提起,将逃离水草的小虾网进纱布里,叫撩虾;在一只高夹粪箕里放一片米粿或一撮米饭,用扁石压住沉入塘底,约半小时后(依次延长),在岸边用双手从后面抓住粪箕夹缓缓向上提,并将粪箕口悄悄往身边倾斜,待接近水面时猛力拉起,便有十多条贪吃的的泥鳅在里面活蹦乱跳。尤其是燥热的夜晚,如能于此伏彼起的蛙鸣声中有所斩获,则更是可引以为豪的事情。
(三)黄溪氏潭
村前的溪水在村尾山凸前拐了个急弯,形成了一处两米多深的大水潭,因为凸上有座“黄溪氏庙”,也就随名叫作黄溪氏潭。庙里有呲牙咧嘴的神灵像,我从来都不敢细看,水潭 却是夏日里每天难离的。那时村里的孩子全无午休概念,中午饭碗一搁,都往溪边跑,除了想方设法抓鱼,就是去黄溪氏潭里游泳、跳水、打水仗。
水潭正中有块突兀的岩石,像鹰嘴一样悬挂在离水面近三米处,实实地就是一个天然的跳水台。看着小伙伴们一个个以各种姿态跳入水中,当时只有七岁还不会游泳的我内心里羡慕不已。有一天终于壮着胆子爬上悬崖,战战兢兢往下看,紧跟在后面比我大六岁的堂哥大声鼓励我:“跳啊,大胆跳啊!”我还在犹豫,没想到他从背后一推,我立足不稳,一下子从崖上跌入水里。初入水时,只觉得眼前明晃晃的,潭底的石子清晰可见,许多小鱼在身边游来游去,然后就憋不住地大口大口喝水了。好在堂哥发现不对,立即从岩上跳下潜入水中,一把将我拖住浮出水面,并与另一位大我一岁的堂哥一起,合力托着我游到岸边。这惊险的一跌让我大病了一场,母亲和姐姐还因此带着米筛、茶盅、五谷等,到潭边给我喊魂,过了半个月,身体才恢复。
二十多天后,我又来到潭边,在两个堂哥指导下练习游泳,特别是大我六岁那位,为了将功补过,教起来十分卖力。也许有点天赋,不久,蛙、蝶、仰、潜多种姿势都已学会,再站上跳台,就不怕了。当我像哥哥们那样从崖上跳下并顺势潜入潭底,才知道当初跌下时的感觉是真的,只不过那时不会潜泳、屏气罢了。
(四)田圳与火把
圳是田野间纵横交错的水沟。在我的记忆里,有一米多宽的大圳(主渠),一尺多宽的中圳(分渠),五、六寸宽的小圳(支渠);有用石块或水泥建造的外渠,也有用泥浆糊筑的内沟;夏季时,那些积淀大量淤泥的沟渠里,还有很多泥鳅和黄鳝。我在旧作《梦里故乡》中,曾提及我们儿时“将田沟两头堵起,用木勺或脸盆戽去积水,在烂泥里逐段扳捉泥鳅”、运气好时还可抓到“一窝”大泥鳅的情景,但那是白天“戽泥鳅”,夜晚“夹泥鳅”,又是另一番情形了。
泥鳅和黄鳝白天在淤泥里避暑,晚上则一动不动地伏在沟渠的水底乘凉。此时只要在灯火照耀下,用带锯齿的铁钳对其鳃部一夹,丢进背着的小鱼篓就行。但一定要稳准快,须知同一条泥鳅或黄鳝,夹第二次是很难的。还有,夹泥鳅时照亮的松明(深山老松树桩,其心有油如蜡,劈成细条燃以照明,力持久且不畏风),是父亲和我一起从山上挖来的,取十几条放进铁丝扎成并装有长柄的火兜,点燃后不但通明透亮,照得沟渠里纤毫毕现,还散发着阵阵芳香呢。
记忆犹新的,是十四岁时暑假期间那个燥热的夜晚,我和大我一岁的堂哥一起在门前水田里“夹泥鳅”。火兜中的松明吱吱燃烧,田沟里的泥鳅、黄鳝频频入篓,专注中竟蓦然回首,却见一只金光四射的三足两耳圆腹古鼎,浮现在屋前那座高高的土石堆上,忙叫堂哥也看,他说“没啊”,我却看得清清楚楚,大约半分钟后,辉煌才渐渐消失。堂哥说“回吧,去问问大人再说”,谁知当我把经过告诉正在和叔叔聊天的父亲之后,他并无多大惊讶,只对我说:“听老辈人讲,门前那堆是长久原先一个大人物的墓,荒芜千年了,都无人敢动。你看到的,或许是幻觉,即便不假,也当不得真的。洗洗睡吧,愿大家都做个好梦。”如今父亲已仙逝多年,那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父亲的教诲仍如雷贯耳,始信:生活里曾经耀眼的浪花与火把,是难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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