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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75岁的朱禄山老爷子,经常会在村子里的祠堂门前坐一会儿,抬头看看这座数百年历史的朱氏祠堂门楼。飞檐斗拱,明柱彩栋,楠木大梁撑起的这座木制建筑,依旧庄严明亮。
村里人都对这座祠堂抱有一份传承与家的感情。而朱老爷子,更多了一份缅怀与唏嘘。当然,祠堂的上一次重修大建是清同治年间,朱老爷子自然是赶不上的,但那也不是外人的事,那是朱老爷子师祖辈的事。
朱老爷子是一名木匠。
木匠这份活计,可不是现代人望文生义想的这么简单。《说文解字》里是这么解释匠这个字的:匠,木工也。以木工的刀斧工具“斤”与盛放工具的方形器物“匚”为字来代指百工,可见木匠的重要性。
从摆件装饰,到桌椅家具,再到房屋与大型建筑,这些都是木匠的活计。明代的《鲁班经》甚至还收录了许多风水及符咒的内容,更是体现木匠这一职业的“全能”。
比起这些,朱老爷子这名老木匠,还有着一项极受淳安当地人欢迎、如今几乎失传的特长:礼仪歌。
二
礼仪歌这词有些书面了,按照朱老爷子的话来讲,“我们也叫利市话,你要说讨个口彩,说吉祥话,都行。”
朱老爷子擅长的礼仪歌,也可称为木匠礼仪歌,用途“专一”,用在上梁那一天;表演者“固定”,一定是木匠大师傅。
乔迁、婚嫁,对老百姓来说是两件大事。也因此,旧时建新房,礼仪颇多,诸如选地基、择吉日、破土动工时祭土地等等,其中最重要最隆重的环节是上梁。
上梁一词大家都不陌生,但咬文嚼字一些,所谓的上梁,上的其实是“栋”。栋,俗谓之正梁。房梁尤其是正梁的稳定性,直接影响着房屋本身结构是否安全,也因此有了“栋梁”一词的延伸。
至今,许多地方的老百姓们,依然把水泥钢筋房屋落成称为上梁,以庆祝新房落成。这种仪式上,总得有重要角色来主持仪式、赞词祝吉——别说汉人都是如此,少数民族也不例外,比如侗族上梁仪式要有德高望重的“掌墨师”来主持。
而在淳安,担当起这一重任的,是建造房屋的木匠团队中技术和资历最高的木匠。朱家村的“木匠主持”,又是其中最特殊的。
三
歌者,长引其声以诵之也。
伏羲、鲁班先师:
日吉时良,天地开张。
新造房屋,万古流芳。
焚香点烛,吉昌安康。
上梁仪式上,木匠师傅们用的是淳安本地话,都会从祭拜鲁班先师开场,拉开东家这一天喜庆的序幕。木匠师傅们所用的“主持道具”,除了公鸡和酒,都是木匠们的家伙什——斧头、墨斗、量尺、槌子等等。
没有欢喧的锣鼓与喜庆的唢呐,唯有木匠师傅“长引其声”的悠扬吟诵。
这就是歌。这是建造基业这样家族大事落成仪式上的重要一环,人们因此称之为礼仪歌。
“最早的时候,我们那些老祖师,也就说几句吉祥话。朱家老祖那边,也有这样的传统,但毕竟读书人嘛,这些话要说得好多了。等到朱家在这里落了脚跟,两边的传统也就结合起来了。”朱家村,最早是朱熹第四代曾孙朱澹,在元朝定居于淳安,木匠师傅的这礼仪歌,也就从那时候开始,渐渐融合形成起来了。
百样料都齐备,差了一块好正梁。
何人看见?鲁班先师看见
抬头一看,上有金丝盖顶
低头一看,下有九龙盘珠
中央一看,正是乌龙盘井
可做一根好正梁
鲁班先师带马回头,讲有此木必成
鲁班先师差了徒弟伙计
还好有十八龙虎来砍倒
千人抬不动,万人抬不起
河干水少不能回
东家运气真好
一等等到五月十三,涨了红梅大水
鲁班先师坐梁头,东家坐梁尾
头一摆,尾一摇,摇摇摆摆,摇到东家门前埠头上
东家马上把火炮来放,迎接正梁好上马
带着独特的韵味和十足中气,木匠师傅从夸耀正梁开始,言辞不打岔、不停顿,还要不停拿起各项器物,以配合歌词。一整个仪式下来,短则十几分钟,长则二十几分钟,十分考验功底。
仪式中最重要的“道具”,是一只大公鸡。在中国的传说中,向来有公鸡辟邪的说法。雄鸡一声天下白,“魑魅丑类,自然伏退”。
在上梁仪式中,木匠师傅会象征性地用斧头砍鸡冠,沾一点鸡血,继续唱。
一直唱到“金鸡落地,万事如意”,仪式进入高潮。木匠师傅问东家要富还是要贵?东家便和众人一齐答道:富贵都要!
木匠师傅便道:好!富贵双全万万年!
此时,话音一落,鞭炮四起,早已准备好的大梁,才正式从木制架子“做马”上腾空而起,被拉上正脊。
四
朱老爷子喜欢抽烟,烟不离手。可即便这把年纪了,兴致来了,唱上一段礼仪歌,依然是中气十足,抑扬顿挫。
朱老爷子已经记不清自己主持过多少次这样的上梁仪式。老爷子手艺靠谱,早年间活计不断,他一般也只主持自己建造房屋的仪式。可一家上梁,十里八乡的亲朋好友们都来了,看过了老爷子的主持,都会热情邀请老子也去。
“就像城里人说不能放鞭炮好像没过年一样,我们这儿的人,没上梁,跟房子不是新造好的一样。”朱老爷子笑说,在他们那个年代,想要做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木匠大师傅,不会唱礼仪课可不行。
偏偏这么一门技艺,还不是师傅向徒弟正式传授的。
“都是听师傅怎么说,慢慢地就学会了。师傅也不会特意教,你得自己学。学得好的,说的和师傅、祖师爷一样。学得不好的,就不怎么唱礼仪歌,实在不行的时候才‘撑撑场面’,少说几句。”
朱老爷子十几岁就跟着师傅学做木匠,从正式收徒到出师,朱老爷子花了六年时间,这礼仪歌,也“偷学”了六年。
朱老爷子笑说,这门本事有点像师傅的压箱底绝学。你不学,其实也不打紧,但你以后想要自己做个大师傅,那还没它不行。
五 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住进了城里,生活方式的改变,让上梁这样的“大礼仪”逐渐隐没。
对此,朱老爷子显得坦然,又带着几分遗憾。这份心情,让朱老爷子分外重视朱家村的另一个“大礼仪”:大婚。
同为人们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朱家村的婚礼也有同样隆重且特殊的仪式。
主持仪式的,是当地人俗称为利市爷爷和利市娘娘的一对老年伉俪。古时重男丁、重嫡庶,也因此,对利市爷爷和利市娘娘的要求也格外严格——两人必须是原配,所生为长男,儿子与妻子也须是原配,所生为长孙,且三代人皆健在。
朱澹的后代分为四房,瓜瓞绵绵至今,每一房都会推举一对这样的利市爷爷和利市娘娘。虽然如今不像以前,人们不再那么重视原配、生子的情况,可朱家村的人们还是习惯沿用这样的老规矩,视利市爷爷和利市娘娘为德高有福之荣耀。
每当村人成婚,无论是嫁还是娶,全村都会视之为大事。平时只在祭祖时打开的宗祠,也会成为婚礼的重要场所。
利市爷爷和利市娘娘将在此时被村民们请来,主持整个婚礼仪式。不仅仪式特殊,利市爷爷和利市娘娘还要一唱一和,咏一曲礼仪歌。
六
朱家村的婚俗,会赋予村民们常见的物品以独特意义,比如布袋。
和现代意义上已经缝合的布袋不同,这是指早年间村人们采集农作物时所用的布袋,厚实蓝布,包好作物用绳子一扎,对今人来说,散开的布袋,更像是一张布。
新娘子进了祠堂,必须由利市娘娘用两只布袋铺路,双足不能踩地。当踏上前面一只布袋时,利市娘娘便把后面一只布袋放到前面去,而且需从新娘肩膀上掠过。
这其中有何特殊寓意?利市爷爷会开口唱给你听:
左脚踏金,右脚踏银
一代(袋)传一代(袋),代代出宝贵
一代(袋)传一代(袋),一子发千丁
利市娘娘铺叠布袋,正寓意“传代”。在祠堂中祭拜完先祖,由一路唱着利市话的利市爷爷背着新娘到新郎家。
利市爷爷都是年长者,中途背不动时可以由儿子代劳。而且利市爷爷可以为难一下新郎,故意说背不动了,向新郎讨要红包,红包不给就不背,当然这也是闹着玩的,以示增加婚礼喜庆气氛。
到新郎家门口后,继续开始传布袋,利市爷爷再度唱起了礼仪歌,也将一件件事物交到新娘手中。
花轿抬进门,合时合利好团圆
利市爷爷将一杆手秤交给新娘:
称一称,长千斤
放一放,长万贯
又将钥匙交给新娘:
一认千仓谷,仓仓满累累
二认千仓银,仓仓满盈盈
一直到大堂上横头八仙桌前,利市爷爷手拿五谷泼撒四方:
一把五谷撒到东,代代儿孙在朝中
一把五谷撒到男,好比东吴立孙权
一把五谷撒到西,好比当年郭子仪
一把五谷撒到北,代代儿孙多富贵
一把五谷撒到后,代代儿孙做公候
一撒夫妻偕老
二撒儿孙满堂
三撒人财两旺
四撒金银满仓
直到叩拜天地、上堂,夫妻交拜,由利市爷爷把新娘交给新郎,新郎便背起新娘进入洞房。依旧能听到利市爷爷传来的歌声:
吉日吉时好辰光,合家欢乐喜洋洋
今朝洞房花烛夜,我拿五谷撒新房
新郎新娘进新房,早生贵子状元郎
这是长辈对晚辈的祝福,也是我们的祖先,对后代子孙的愿景。或许,这就是礼仪歌传承至今的原因吧——因为,它代表着淳朴的百姓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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