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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烧木炭 作者｜余飞寅
儿时的记忆悠远却清晰。 父亲长年在外教书，偶尔回家；大哥初中毕业就随师傅学手艺；家里就老妈、我、老三、老四……
八岁，该是上小学的年龄。可是，母亲要去生产队挣工分，没有时间带两个小弟弟。于是，看护的任务就落在我头上，直到九岁，等到弟弟大一些，我才开始上小学。看护的场地由大自然搬到学校课堂，我每天带着弟弟一起上学:上课，弟弟坐我身边；下课，带着他们玩。
到了三年级，我十一岁的时候，就承包了灶膛烧的柴禾。周末、寒暑假甚至放学的傍晚，不是上山砍柴，就是采猪草:中午和老三去井里打水抬回家，准备晚上妈妈回来烧晚饭的生活用水；下午活动课也经常偷偷提早跑回家上山砍柴。所以，小时候老妈既把我当女孩子使唤，又当男孩子用。这样，带小孩、砍柴、摘猪草、切猪草、烧饭样样都会。老妈看我们勤快、能帮她的忙，在生产队收工后会快手快脚地用两个鸡蛋炒蛋炒饭，犒劳奖励我们兄弟三个。场景常常是这样的:老妈在炒饭，我时而烧火，时而与两个个弟弟一起围着灶台看。当老妈鸡蛋敲开后，弟弟就向老妈要过蛋壳，把蛋壳里还有少许蛋清，拿到火炉里煮熟，蛋壳焦黄，空气中弥散一股蛋壳烧焦的香味，弟弟们却吃得津津有味。吃光后，老妈的蛋炒饭也炒好了，蛋少油不多，但感觉比现在的蛋炒饭香，分了三碗，兄弟三人一人一碗，老妈自己不吃。年少的我们也不知看看老妈有没有蛋炒饭，端起自已那碗，狼吞虎咽……
十三岁，记得是读四年级的那年冬天，老妈觉得家里该是准备些冬天取暖的木炭了，又无闲钱去买，自然想到家里最大的男子汉——十三岁的我。让我去烧木炭，便临时准备了与我身高一般高的童子蒲担（竹子打成有大中小三种款式，我挑的是小的叫童子蒲），又找了一个师傅学烧木炭。
那天，妈妈很早起床做早饭，还给我准备三个苞米粿当中餐。
天刚亮，高高瘦瘦的师傅就到家门口喊我出发了。
穿过村庄，顺着田间小路来到山脚下水坑边，师傅放下蒲担，拿出洋油箱(铁皮箱)，装满水(大概40斤)后放入一头的蒲担里；另一头放锄头、刀和午饭等，挑着继续往很远很高的山上爬。
来到亭子岗，它是与原上坊公社岙头村口齐平的一个山凸。师傅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选中一个下边平坦，上边柴木茂盛的地方。他吩咐我到平坦上边砍柴禾，砍倒后，一大堆一大堆放服帖。他却在平坦处挖了一个烧木炭的坑，大概长两米，宽一米，深三十厘米左右。在炭坑上方的杂木柴禾中有几棵大松树，枝繁叶茂，像撑开的大伞。师傅又指挥我把松枝砍一些下来。爬树是我专业，我像猴子一样，几下爬上大松树，把粗壮的松枝砍下来，一直砍了三棵松树的松枝，堆起来差不多有一层楼房子那么高。师傅在下边也砍了很多柴禾和一棵碗口粗的杉木。
到午时，师傅在树下喊道,够了够了，有你小子砍柴，快多了啊，我们接下来抓紧烧炭。终于到了我最盼望的烧木炭环节了，它对于成人来说是一种家常的劳动，于我却是一种富有仪式感的游戏。
师傅把前面砍的那根碗口粗杉木（俗称扭柴棍子），横架在炭坑上，放上干草和一小部分毛细柴禾后，师傅便开始点火啦。我看得停下手里的活，差不多忘记了做什么。
好在有师傅不断提醒。于是，我一边整理柴火，把远处的柴火搬到炭坑边。火烧旺后就和师傅一起不断把柴禾堆上去烧。这时火越烧越旺，一股粗大的浓烟往天上蹿得老高老高，我想，在家里的妈妈也会看到这股浓浓的大烟雾的。我继续一捧接一捧地把柴禾往火上扔，师傅时不时的用扭柴棍子捅几下，让烧化的火块掉到下面坑底，这样不致于燃化成灰。这时，我才知道“扭柴棍子”的功能，同时也感觉很有趣，这不就像小时候和伙伴在溪滩上玩火吗？
火越烧越旺，一米之内一阵阵热浪喷涌而出，烤得我全身发热，汗像大雨样滴下来，脸上火辣辣的，衣服脱得只剩下一件内衣。
我在师傅的指导下，既添柴禾，还要照看高高的火焰，火焰如果把炭坑边上的草和枯叶引燃了，就按师傅意思跑过去，拿起准备好的带叶的柴禾束，使劲扑打，直到扑灭为止。师傅说过，引燃的小火不及时扑灭，就很有可能引发山林大火，附近各村时有发生，那就要倒霉了。
师傅捅扭柴棍子的间歇，在大炭坑的右边挖了一小坑，我问这是做什么的，他却笑笑不说。等柴火烧到差不多时，师傅要我和他一起把事先准备好的最后一大堆柴禾一下子推到炭坑上烧。这时也是最紧张的时候，因为这时火焰最高，有好几人高，我感觉很吓人，心里总是担心火焰把边上树叶引燃，于是高度警惕，及时把炭坑边带火焰的柴禾用树杈叉到炭坑里。我的脸烤得通红，全身湿透，整个人像虚脱似的，手脚无力。而这时，炭坑里烧成的火堆起老高，几乎溢出坑外，柴火也烧得差不多了，师傅就打了几勺水泼洒在火上，等火小些时用锄头把未燃尽的柴头搁到边上的子炭坑让它继续烧，然后用水均匀洒在大炭坑的火上直到见不到明火（这就是俗称的“闭炭”）。闭炭是有技术的，一是水要洒均匀，二是要闭一定时间才能翻动。翻早会复燃，到时又要洒水，而水是从很远的山下挑上来的，所以只能是带上来多少水就用多少。
大炭坑冒着水蒸汽，小炭坑的柴头继续烧，两个人都空闲了下来。于是，师傅坐在炭坑边抽抽烟休息一下，我就一边看着小火堆边的火，一边把玉米粿放在火上烤，烤热的粿带有一股淡淡的烟味，感觉特别香，未带菜，三两口就把三个玉米粿吞下。回头一看，师傅抽完烟，只吃了两块带来的熟红薯。上山烧炭带的午饭都比较简单，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这时子炭坑柴头已烧尽，就用水扑灭。
大炭坑里水气渐渐稀少，师傅用手试了试，好像试感冒，感觉表面不太烫，就进行翻炭、装炭这两道工序了。翻炭动作要轻，翻的次数只能是两、三遍，否则木炭会碎掉。翻炭可以让木炭尽快散热降温并挑掉混杂其中的石头和柴头。翻完炭后还要等等，等到木炭不再冒水蒸汽就可以装到蒲担里了。
师傅得意地说，装炭虽然是把炭倒进蒲担里，也是要有技术的:装炭动作要轻，一是怕木炭碎掉，二是倒的用力太猛，灰尘大，会熏得满脸黑色粉末，到村里时有人会笑你大黑花脸。另外，装到一半时要用刀在蒲桶外边轻轻敲打，让木炭结实些，这样就可以以多装些。师徒两就不断地装，不断地敲，直到装不下为止。两个蒲担装满后，炭坑里还有不少炭，师傅夸我砍柴厉害，我不好意思，脸红红的，心里还是很得意的。
几年后才知道，有些人装炭时是不用刀背敲炭蒲的，因为上午砍柴不出力，烧的炭少，怕炭装不满，被村里人笑话没用，这是要强农村人最不愿被人嘲笑的。其实，随着不平的山路，上上下下颠簸，蒲担里的炭会越震越结实，最后只能挑着大半担炭回家。由此，我知道了勤劳是不会骗人的。
烧炭的最后一关技术就是挑回家。
烧炭技术欠佳的人在回家路上有可能会木炭复燃，导致烧坏竹蒲，空手回家；也有人挑着前后两蒲冒烟的担子狂奔的搞笑场面。发生木炭复燃有两个处理方法:离水源近的话就赶紧挑到离水最近的地方打水浇灭，实在没办法就朝复燃木炭撒尿浇灭火星。没有水没有尿，只能一路狂奔了。
回家的路狭窄陡峭，高低不平，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头，或是又落叶、杂草和浮土。一定要小心行走，不能滑倒或是绊倒。要是滑倒或绊倒，蒲里的炭就会倾泄而出，万一倾倒，今天就白忙活了。我一路用柱头撑着一步一个脚印往下走，一路上用柱头撑着休息了好几次。
挑着担子横穿到与岙头路交汇处，路才宽一些，边上有一亭子，是供岙头村人及过路人歇脚用。大概听到我的脚步声，从亭子里走出一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我老爸。他从学校回家后，听妈妈说我去烧炭了，怕路太远可能会挑不动就来接我，走到三叉路口又不知到我们在哪个山上烧炭，所以就在亭子里等。
接下来回家的五里路我就省力了，老爸帮我在前面挑,我在后面跟。爸爸边走边夸我:“这担炭这么重你都能从那个山头上挑下来，力气真大!”我听了心里美得很，觉得自已长大了，为家里能做更多的事了。
跟着爸爸的步伐不知不觉就到了村头，老爸在前头用柱头撑着蒲担停了下来，我猜爸爸也挑累了，想休息一下。这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学校还有事，现在你自己挑回家，到时村里人看到你这么小就能烧这么大担的炭，会夸你的。”于是，我接过担子，屁颠庇颠进村了。果然，一路上，村民都在大声说，这个小屁孩，好厉害，会烧炭了。当时心里除了兴奋，还在想:做老师的老爸真厉害，算到村民会夸我!
木炭挑回家，必须放在天井里或空旷处过一夜。曾经有人挑回木炭，当天就直接倒进中堂板壁后的楼梯下，半夜，木炭复燃，烧掉整幢房子。
第二年冬天，又跟另一师傅烧了一回木炭。
此后，每年寒假，我会带着大弟、二弟烧炭去。这时，我是师傅，他们是徒弟；我挑中炭蒲，他们挑童子蒲。
工作后，渐渐不烧炭了。太冷，就买点木炭过过冬。
现在，冬天回老家，看不到山上烧炭的冲天浓烟，村民不再上山烧炭了。一是防止山林大火；二是村民们把硬木柴砍回家，得空时，在家门口竖起一个大铁桶，点起火，塞进硬木柴，在家门口烧起木炭来。还可一边磕着瓜子，有一着没一着的看着电视，悠雅闲适的烧着木炭；若临时有事，就让邻居照应一下。这样干净，忙里插空，也省去挑水、失火、复燃、挑担等紧张劳累的繁琐。
如今，每见村民在家门口烧炭，就会想起我第一次烧炭，想起高高瘦瘦的第一个烧炭师傅。
（图文来源：淳安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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