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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 村 果 味 作者｜余娇艳
换 桔
“橘生淮南则为橘”，到了江南，橘成了桔。称之为桔以后，倒觉得平易近人些。桔树也不是随处都有的，即便是有也不一定能结出甜桔子来。桔子又分金桔、蜜桔、柑桔，成熟季节不同，个头大小迥异，皮的薄厚不一。金桔皮可生食；蜜桔皮用来做米羹，腌酱；只有柑桔的皮没人拿来食用，但胜在个头大且桔瓤嚼食无渣，贮存时间又长，也颇受欢迎。
家乡有处叫木勺湾的半岛，岛上遍地是桔树，盛产蜜桔和柑桔。到了桔子下树的季节，东家就在附近村子里雇上一批村民去摘桔。摘桔是个讨喜的活，活不算累人，还能吃到第一波下树的桔。东家也不介意，只要活干得好，吃几个桔子是不打紧的。每到这个时候，桔园里摘桔声，谈笑声此起彼伏，一场农事竟像是场聚会，果丰人笑，高兴的不仅是东家，还有这群摘桔人。摘下的桔子过筛，按照果径大小被分出好多等级来，东家按照桔子等级卖到不同的去处。剩下一些品相不好、个头小的桔子，卖不出去也有人上门收。
收桔人收了这些桔子拿去村里换谷子，谷子再转手卖出去。这种物物交换在小时候倒是不觉稀奇，鸡毛换糖、破凉鞋换姜糖，还常常有馋嘴的小人儿把新凉鞋拿去换了糖，光脚回家挨揍的。换糖慢慢消失以后，换桔还是有的,可能是桔子的受众广些。换桔人靠一辆自行车走村串巷，后座上绑着两根平行的扁担，自行车两侧的竹筐挂在扁担上，刚开始是满满的两筐桔子，到后面全都换成了谷子。
换桔人大多也是附近不远的村子里的，吆喝起来都能听得懂。一听到吆喝，村民们大多会到门口观望。一声又一声悠长的吆喝，想换桔的人家便会上前问询，左翻右翻筐里的桔子，掰开一个试试酸甜，一吃是甜的，就立马跑回家里的谷仓称谷子去了。换回桔的人多是欣喜的，碰上赶来看热闹的村民，也愿意分享刚换来的桔子。
换来的桔子虽个头小、长花斑，品相难看点，但桔瓤多是甜的。村子里也有人种桔树。不知是土壤不肥沃，还是培管技术不行，尽管桔树丰产，但结出的果实，年年都是皮厚瓤酸。主人嫌弃不摘，倒让路人捡了便宜去。
生瓜记
黄瓜高产，夏季可种两茬。整个夏季，甚至还延伸到了秋季，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能吃到靠着自然光合作用长出来的黄瓜。我们当地叫它“生瓜”，生的也能吃，只是味淡。
据《栽培植物起源中心学说》记载，生瓜的原产地在印度东北。原名叫“胡瓜”，张骞出使西域时将它引了进来。对生瓜身份的界定颇为困难，你说它是水果，果皮果肉种子一应俱全，完全是一个水果该有的样子；你说它是蔬菜，它能炒着吃、炖着吃，独霸了餐桌一角，夏日里几乎日日上桌。村夫农妇们倒是给了我答案，“水果都是酸甜的，哪有淡味的水果”。这种归类法子，倒让我豁然开朗了。
生瓜是农村家家户户都种的，可生吃，可做菜，吃不完还可以喂给家中的猪、鸡、鸭，说是农村家中必种的也不算言过其实。土生土长的生瓜一般是白绿相间或者通体白色，等到完全成熟了就变成黄色。黄色的生瓜可以当种瓜，纵向剖开生瓜，将里面的籽掏出，洗净了贴在棕榈皮上晒干，就能留作来年的种子。
每到近秋，该留种子的都要留起来了，搁板（土木结构房子一层的天花板）底下高高低低挂起好多张棕榈皮，棕榈皮上无一例外粘着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种子。大约都是瓜一类的，清水洗净种子外皮后，其他种子是粘不上棕榈皮的。怕种子发霉，家中主人时不时都要抬头瞧上一眼，碰上天气好的时候取下来晾晒。未雨绸缪在农村里尤显重要。这独有的一道风景随着老房拆建，倒不那么常见了。
外出劳作渴了饿了，摘一根嫩生瓜吃也就解了渴也解了饿。农村人淳朴大方，只要你不糟蹋他的生瓜藤，摘他一根生瓜也多半不会责怪你。但若是摘了人家打算留种的种瓜，那他必是不肯的，种瓜多是众多生瓜里面精心挑出来最好的一根，糟了骂就挨着吧。
炒生瓜是最常见的做法。对半剖开生瓜，用勺柄剔除生瓜籽，然后才是切片和炒制。菜油炒制以后，汤汁成了金色，生瓜则白嫩剔透，这金汤玉露的样子倒颇似大家闺秀，平添了贵气。
久吃生瓜，村妇们也自创了新吃法。农村多用土灶烹制食物，待晚餐过后灶膛退了柴火，将嫩生瓜放进灶膛，余温下生瓜水分渐失，隔天取出以后便成了一根根瘪黄瓜。洗去木灰，切成薄片，佐以红椒、蒜瓣炒食。生瓜依旧爽脆，却多了一丝嚼劲，吃得人心头一喜。只是这做法耗时长些，且必须用土灶，村妇一般也不做这道菜了。长久没吃，回想起来难免要咂咂嘴。
老 梨
老屋门前有颗梨树。母亲说，梨树和老屋同岁，是老屋建成时，外公种下的。
梨树不大，树径约一丈许，树冠却高出了一层房。树干上布满了青苔，每到雨季，干黄的青苔返绿，远远见着，像是浓重鲜绿的一抹油彩，煞是惹眼。树干上常能见到匆匆来往的蚂蚁，有时也有成群结队爬行的。那时候我年纪尚幼，作弄蚂蚁是常事，当然也有被蚂蚁咬的时候，哭过也就完事了，照样乐此不疲。
惊蛰过后，苍老遒劲的枝丫上钻出了星星点点的嫩绿，叶子还来不及舒展，花便开了。梨花淡雅素净，花开却是热闹。一夜间，满树的梨花绽放，那如白雪一般的花，被风一吹又纷纷落了，花蕊变成鼓胀的梨子。这时候的梨只是初见雏形，娇嫩得像是一碰就能出水，让人看了也心生欢喜。
时间酝酿过后，梨长到鸡蛋那么大。父亲每到这个时候就来给梨子们包上报纸防虫，裁剪方正的报纸收拢后用绳子绑在梨柄上。报纸和梨并不完全接触，还留有空间给梨子们继续长大。等到梨的皮色变黄，梨也就成熟了。梨树是没人敢爬上去的，大约是上面长了许多青苔，容易滑落，大人从不许我们上梨树。树旁是外婆倚树搭的磨棚，父亲架梯上了磨棚顶，我则高高举起篮子，接住父亲递下来的梨。
尽管有外公和父亲的辛勤培管，但老屋门前的梨树并不丰产。相貌嘛，也不惊艳。撕开包梨在外面的纸，多数梨表皮并不光滑甚至还有几处凹陷长“钉”（硬块），怎么看都是丑梨。父亲不以为然，认真地给梨削了皮，白净的梨肉露出来，咬上一口竟也清甜。尽管梨是丑梨，但并不妨碍邻居们的喜爱，外公也尤其自豪，但凡有人赶上梨下树，都能分上几枚梨。
百花开时，我忽又梦见了这老梨树，开满梨花，风吹来，梨花落了我一身，恍然醒来，想起梨树已老，空留树桩。
杨梅花杨梅果和杨梅酒
江南盛产杨梅，家乡常见成片的梅林。杨梅成熟时，远望也能见红红的星星点点。当年，这梅子解了曹军众人的渴，到了现在，望梅止渴也是一样奏效的。各类药书还记载杨梅能止泻，不由又让人高看了一眼。
杨梅多见，杨梅花确是不大能见到。今年清明前，邀了母亲和妹妹同去踏青赏花。一路慢行，途中遇到一株杨梅树，母亲年过半百眼已昏花，上前左右拨弄仔细辨认一番，才确认杨梅树上有许多枯掉的杨梅花粘黏在叶间。传言杨梅树夜间开花，天亮则谢，又不如昙花那般大，却是难见到开花的模样。
杨梅甘酸，贪食杨梅会让人连豆腐都咬不动。不过这也没能阻止江南人对杨梅的喜爱。每到六月，杨梅成熟，红果挂满枝头，煞是喜人。村中的妇人便会上山采杨梅，多是野生的。虽不是特别甜，但因是野生，果味浓郁。也有特别甜的野杨梅，多是第一年吃了甜，第二年又认准了那树去摘的。
摘回的杨梅不嫌多，拿了就吃，也不用洗。杨梅多汁易腐，不好存放，吃不完的，择去枝叶、坏果，用烧酒冲洗去细小杂质即可拿来泡酒。家乡的人几乎个个都是制杨梅酒的好手。杨梅、冰糖、枸杞、土烧有各家的配方，配制比例不一，土烧品种不同，制出来的杨梅酒味道也不一样。或醇厚，或甜冽，大多比纯土烧好入口些，颇受酒友们的喜爱。
我10岁那年，有一回去同学家玩。她偷着拿出家里珍藏多年的杨梅酒，小心翼翼地打开坛盖，煞有介事的样子，仿佛要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开坛后也不敢偷食，仅给我闻了闻酒香，又跟我夸赞起杨梅酒的醇香甘甜，还顺便跟我说起杨梅酒的制法。那时母亲还经营了一家小饭馆，我偷摸着从母亲那里取了烧酒，洗净了一个罐头瓶子，放了半瓶子的杨梅，加了烧酒拧紧盖子，藏在书柜角落，日日等着杨梅酒变甜。不料被父亲发现了，小小女子竟要吃酒，这在父亲心里可是反了天去了。扔了我的杨梅酒不说，一顿胖揍也是少不了的。
至此，对杨梅酒再无好感了，索性这身子也是个酒精过敏体，这辈子怕是也和杨梅酒无缘了。
（图文来源：淳安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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