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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絮语 作者｜余象武
过年了，老家大门上那副红彤彤的春联分外醒目，上句春回大地，下句万象更新，横批是一个大大的“春”字，让人望一眼就觉得温暖和振奋。是啊，春为四季之首，在春季，地球的北边开始倾向太阳，受到越来越多的阳光照射，所以气温逐渐升高，冰雪融化消失，河流水位上涨，植物发芽生长，鲜花含苞开放，冬眠的动物苏醒，以卵越冬的动物开始孵化，脊椎动物在这段时间里发情，候鸟们则由过冬地向繁殖地迁徙，气温和生物界的变化对人类心理和生理也产生了相应的影响，因而被称为“万物复苏”的季节。
很庆幸，在记忆里储存了许多色彩斑斓、百态千姿的春天影像。它们或艳阳高照、莺飞草长，或和风细雨、桃红柳绿，或三月飘雪、乍暖还寒，或麦苗青青、菜花金黄……但由于年代不同、处境有别，如今回味，却是感受迥异。
杨 柳
村前溪磅边长着一棵苍老的土杨树和一排主干碗口般粗的垂柳，在小村田畴旁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同时也是我们放学路上嬉戏玩闹的好去处。尤其是“春分”一过，杨柳开始绽芽，那嫩绿鹅黄的芽尖，像极了幼鸟的小嘴，让人不由得想起“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诗句来。此时地表上的气温并不高，早晚还是清冷清冷的，长在溪边的杨树和柳树就抢先探出头来，和在树下“嘎嘎”戏水的鸭子们相映成趣，果然是“春江水暖‘有’先知”哪！杨和柳的生命力都很顽强，你看，汛期一到，河滩上生长着的许多杂柴、草丛都被冲走了，唯有根系发达的小杨树披挂着大水垃圾岿然不动；柳树更是倒插着也能成活，“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就是人们对其强大生命力的由衷感叹。
杨树和柳树首先是景观树。“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贺知章的《咏柳》诗，把早春二月里的春风比作剪刀，裁出杨柳这样“小家碧玉”般婷婷玉立、嫩绿鲜艳的花木，给大地换上了新装，是春天给人间美好的启示，真令人拍案叫绝。与此相媲美的，还有诗经里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来我思，雨雪霏霏”和唐诗里的“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带露含烟处处垂，绽黄摇绿嫩参差”，宋词中的“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等，都让人过目难忘。原以为这些诗句里的“杨柳”，是老家那种杨树和柳树的并称，可一查证却是“杨柳者柳树也”，它们与现代植物学分类中的杨树没有任何关系。如在古代百科全书《尔雅》的《释木》篇里，就有“柽，河柳；旄，泽柳；杨，蒲柳”的记载。柳，作为“留”的谐音，是我国民族文化中的亮点，那嫩黄的柳芽、碧绿的枝叶、如雪的飞絮，无不契合着人们的离情与别绪、忧怨和相思，因此这些风情万种的诗句，才能一直流传到今天。
毛泽东主席的词：“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与诗“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却一反旧诗词缠绵悱恻的低迷，巧借姓氏，以杨柳的英姿赞誉为劳苦大众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先烈；用神来之笔激情称颂全国六亿人民个个都像千古圣君尧、舜、禹一样，在社会主义明媚的春天里群策群力、万众一心改造旧山河、建设新生活的壮举。那种对祖国对人民深厚的爱和大气磅礴征服自然、压倒一切艰难险阻的豪迈气概，也让杨柳的形象在我心目中更加伟岸挺拔起来！
杨柳不但是最早的报春使者，还是实用价值很高的树木。由于数量不多，加上当地其它木材充裕，我们小时候只知杨柳树能固堤护岸，还像电影里的解放军那样折下几条柳枝，扎成圈戴在头上打冲锋。直到走出大山，见多识广了才明白，杨柳不但根系发达，观赏性强，是绿化和防护的重要树种，而且材质轻柔，纤维含量高，纹理顺直，干燥后不变形，又无特殊气味，是制造农具、家具、小型建筑及火柴梗的优良用材，也是造纸、做人造棉、炼火药的优质原料，柳条可编筐、箱、帽等。且通身皆可入药：柳絮性凉柔软，作枕芯能安神催眠，作鞋垫能除臭，研细可治疗黄疸、咯血、吐血、便血及闭经，外敷可止牙痛；柳叶含有丰富的鞣质，有清热解毒、利湿消肿之功，水煎服可治上呼吸道感染、支气管炎、肺炎等炎症，捣烂外敷可治足跟疼痛；柳枝是中医的接骨妙药，水煎服可治疗冠心病、慢支气管炎、尿路感染、烧烫伤等，水煎熏洗对风湿性、类风湿性关节炎有明显疗效；柳根能祛风利湿、消肿止痛，可治疗乳痛、牙痛和中耳炎、黄疸等疾病，酒煮饮服，作用更佳；柳皮能除痰明目、清热祛风，水煎熏洗可治疥、癣顽疾；柳屑是柳树虫蛀孔中的蛀屑，煎水洗浴或炒热以布包温熨，可治疗痒疹、皮炎等；柳芽含有丰富的蛋白质，晒干后可炒食，也可泡茶喝，长期饮用能防治黄肿病和筋骨酸痛，实乃一身是宝也。
燕 子
如果说，要给春天选一位形象大使，我认为燕子是最合适的。“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小燕子，告诉你，今年这里更美丽。我们盖起了大工厂，装上了新机器，欢迎你长期住在这里。”这首脍炙人口的儿歌，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电影《护士日记》里的插曲，我小学一年级时唱过，女儿上幼儿园唱过，小外孙女两岁时就在外婆指导下，又唱又跳给大家表演过。相信不少人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因为把美丽的燕子和美丽的春天连在一起，是很自然的事。
俗话说：“七九河开河不开，八九燕来燕必来”，燕子是候鸟，不管二三月里溪水涨不涨，冬至过后的第八个九天，它肯定会飞回原来的家。小时候每当看到离开数月的燕子回归，“唧唧啾啾”地在堂前梁边的窝里飞进飞出，我都会很高兴。因为燕子来了，就是真正的春天来了，外出做事或玩耍，便不会太冷了。识字后更有了些闲情逸致，看见大人们在春联、婚庆联里写着“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凤翔鸾鸣春正丽，燕舞莺歌日初长”等良辰吉句，就觉得燕子对于人既高雅又浪漫。事实上在鸟类甚至所有的飞行动物中，燕子是和人类最为亲近的，它不但可以自由自在地进出人们的住房，而且还能堂而皇之地把窝垒建在屋里并得到保护。
燕子归来第一件事，是查看原先的窝，如完好便欢叫不停。那些新来的或找不到原巢者，则要马上开始垒窝。它们是恩爱夫妻，成双成对地在屋内绕飞几圈后，即出门而去，不一会儿又一前一后飞回来，只见打头的那只把衔在嘴里的泥团吐出，粘在堂前搁板梁上那棵挂钉的根部，旋即飞离，让后面那只再粘。如此循环往复，将衔来的田泥自挂钉处沿着梁壁呈弯月形一圈圈由小到大向上粘贴，在搁板底筑成一个上大下小的碗状半圆，随着粘贴的圈数越来越多，燕窝越垒越大，近完工时，在正面留一个只容得下它们自己出入的口子，再衔来一些柔软的杂草、碎布或羽毛，把窝铺好，便大功告成了。这时候它们会钻进窝里去把头伸出来兴奋地叫着，我们也为它们的成功感到喜悦。因为听老辈人说，燕子在屋里做窝，是风水好的象征，会花开富贵子孙满堂，很吉利的，还说燕子的窝不能捅，捅破要生癞痢的。上学后又听老师讲，燕子之所以会选择在条件较好的农家堂屋里做窝，首先由于他们的窝是泥土做的，见不得水，而我们那里古老的房子出檐很短，只有屋内才是遮风避雨的好地方；其次燕子喜欢安静，通常会选择一些向阳、宽敞、富裕、祥和的人家，以免受或少受打扰；第三最主要的是安全，除了能避风雨外，就是蛇、鼠、猫、狗等动物侵扰不到它们，搁板下有挂钉的横梁上，既有支撑点又能避险，是最理想的栖息处。
燕子做窝一般需要12至13天，铺窝得3、4天，然后就是产蛋孵小燕。一对家燕每年能繁殖两窝幼燕，大多在4至7月间进行。第一窝约产蛋4到6枚，第二窝2至5枚，雌雄共同抱孵，15天左右雏燕出壳，由燕爸爸、燕妈妈交替喂食，约20天出飞，再喂5、6天，即可自行捕食。嘴短弱、裂宽，翅尖长、尾叉形、前腰栗红色、后胸有不整齐横带、腹部乳白色的小家燕，出生时很瘦、很可爱，常常闭着眼睛、张大嘴巴讨食吃，忙得燕爸、燕妈整天飞进飞出捉虫子。有人做过测算，一只小燕子一天能吃虫子500多只，一对家燕和它们的两窝雏燕，从4月到9月的180天内，就能吃掉50万至100万只昆虫，而且主要是蚊子、苍蝇、蚱蚂、飞虱、蝼蛄（我们那叫金狗）、螟蛾（蒿蠔）等害虫，对农业生产和环境卫生都是一大贡献；同时燕子还能帮助农民“预报天气”，如农谚“燕子往低飞、出门披蓑衣”，就是告诉我们燕子在低空飞时，不久就会下雨；此外燕子的窝捣碎后外敷，还能治疗痘痘、疥疮等痼疾。
总之燕子对人类是有益的，这也许就是老人们说“燕窝不能捅”的缘故吧。试问如果你家附近有很多苍蝇蚊子，而堂前那窝燕子每天都在穿梭间消灭了大量蚊蝇，让环境越来越好，岂能不心存感激？再说燕子都已经把你当作可以信任的人了，你还好意思去捅它的窝吗?因此我们小时候对燕子是很友善的，比如喜欢动的小燕子滚出窝外掉落在地上，我们马上找来梯子送它回窝；燕子爱干净，常常把屁股朝向窝外拉屎，我们就把一顶旧箬帽仰吊在燕窝底的挂钉上，再垫一块马粪纸，清理起来也便当；放学路上遇到一只脚受伤的燕子，我们将它带回家，敷药包扎好后再放飞。
野 菜
每年清明前后，春风吹拂，大地回暖，青草泛绿，各种野菜在田地里、沟渠边、河滩上、山野间纷纷破土而出，经过阳光普照、雨露滋润，悄无声息地就长得娇嫩丰肥，这对当年缺吃少穿的我们，诱惑力是很大的。那时生产水平不高，粮食产量偏低，加上遭遇自然灾害，几乎年年春节一过，都会因为“青黄不接”而出现“春荒”，挨饿的滋味不好受。因此，既能充饥且又美味的野菜，便成了我们每天早晚都要抽空去挑、去剪、去采、去折、去拔、去挖的最好食材。
所谓“挑、剪、采、折、拔、挖”，就是根据每一种野菜的特点，运用相应的工具及方法去获取。春天是野菜荟萃的季节，一团团、一簇簇鲜嫩欲滴的荠菜（我们叫柿菜）、苦菜（野莴苣）、蒲公英（茴荭菜）、米筛花、牛舌头（牛舌草）等，在冬闲田和麦地里（那时的麦子全是条播，且行距空间较大）贴地生长（初期均只长叶片不长茎），所以必须用刀（铁制刀具皆可）将其从根部切断挑起，才能防止嫩叶散落，这叫“挑野菜”；对生长在田塍上、地角头的青艾（俗称青草）和绵筋草、马兰头、马齿苋等，由于其叶片与茎干同长，且稍部柔嫩、根部老得快，需用剪刀剪嫩头，谓之“剪青草”；而长在沟渠旁、河滩边的水芹菜、冷荫禾和山上的松毛蕈、草坪里的地塌（地耳菜），只要徒手选干净鲜嫩的采摘捡拾就行；最难折的是香椿，枝条细长的树，要用刟乌桕的弯刀之类的工具去勾折，枝条粗壮点的，方可爬上去掰折，至于荑菜、蕨菜，则只需用手掐住其茎干脆嫩处折断即可；还有麦黄笋、棒棑笋、黄壳笋、花壳笋等各种野生小竹笋，最好是在雨后进山去拔；到大爿地里去挖野葱（屁葱毛）、鱼腥草或进老山林去挖野竹笋，则需要带锄头。当然，无论采用哪种方式，都少不了盛放野菜的工具，那就是菜篮、背篼或布袋，它们，会伴你满载而归的。
野菜是完全在自然环境里不受人为干预露天长大的蔬菜，它们富含各种维生素和钙、铁、蛋白质等元素，营养及食用价值都很高。“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翻阅古籍，发现在《诗经》中提到野菜的居然有43篇、25种之多；在百度里输入“关于野菜的古诗词”，马上就能搜到近百首，不但唐、宋、元、明、清历代都有，而且采、烹、品、评之佳句迭出，例如“经冬野菜青青色”、“时挑野菜和根煮”、“野菜添油滋味长”、“谁家野菜饭炊香”等等，可见自古以来野菜就是深受人们喜爱的美食。小时候妈妈常用我们采摘来的野菜做出各种各样的美味，比如用青艾或绵筋草嫩头捣碎后拌米粉作皮子、以小野竹笋拌荠菜为馅做的清明粿，那鲜味至今都淡忘不了；还有小野葱梅干菜、香椿芽炒鸡蛋、凉拌马兰头、马齿苋铺面条、荑菜苞芦粿、蕨菜煮米羹、柴叶豆腐汤……一道道清新爽口的佳肴，是苦乐交加童年里最留恋难舍的味蕾。
野菜不仅能够丰富餐桌，也是防病治病的良药。如蒲公英有清热解毒作用，是糖尿病、肝炎病人的佐餐佳肴；马齿苋清凉解毒，可预防痢疾，并对胃炎、十二指肠溃疡、口腔溃疡有独特疗效，还能降低胆固醇、防治糖尿病和心血管病；荠菜能清肝、明目、止血、降压、和脾胃，主要用于治疗高血压、腹泻、痢疾、肝炎、眼病、妇科疾病、小儿麻疹等，常吃还能减少皱纹缓衰老；苦菜的功效是清热、冷血、解毒，可治疗痢疾、黄疸、肛瘘、蛇咬伤等，其嫩叶中氨基酸种类齐全，能增强人体免疫力；蕨菜有清热、利湿、利尿、滑肠、益气、养阴之功能，李时珍对蕨菜的定义是“去暴热，利水道，令入睡，补五脏不足”；鱼腥草煮水能快速退烧，对春季流感引起的发热特别是感冒初期效果尤佳，捣碎后外敷可消肿止痒、除痱治癣；香椿有清肝明目、涩肠止血、健胃理气、杀虫固精之功效，对视力下降及眼干、眼疲劳有很好的恢复作用，还能杀灭蛔虫并将其排出体外；野生小葱有通阳化气、开胸散结、行气导滞的作用，可用于治疗痢疾和防止动脉粥样硬化，还能舒缓皮肤过敏、抑制和降低真菌引发的脚气感染等等，不一而足。
如今，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们开始重视养生，野菜重新回归餐桌，并且身价倍增，大有盖过其它菜蔬之势。不由想起毛主席的话“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时吃干，闲时半干半稀，杂以番薯、青菜、萝卜、瓜豆、芋头之类”。意思是说：当人们忙的时候，体力和脑力的消耗比较大，或者说热量消耗大，因此就需多进食、多摄入热量；而闲的时候热量消耗较少，因此就应少进食热量。这是正确的养生之道，否则不管什么时候都放开肚皮胡吃海喝，结果是肥胖病、高血压、脂肪肝、糖尿病统统都来了。同时野菜的种类繁多，有的甚至是剧毒，切忌误采误食，目前已知可以作为食材的仅三十余种，且多数草酸含量偏高、并有微毒，均不宜大量食用，烹饪前还须经浸泡、焯水才行；作为药材，更是一门阴阳相济、博大精深的学问，药食同源亦同理，吃对、用对有益，吃错、用错有害，均衡、适量，不偏、不贪，是膳食养生必须遵循的真谛。
春 耕 早就想写一点关于春耕的文字，因为那是我对父亲最崇拜的记忆，也是对故乡、对土地一次又一次叩问和追寻的核心。
数九歌曰：“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和六九，沿河看杨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总记得，绵绵春雨里，父亲戴着箬帽、披着蓑衣、背着犁耙和牛轭，让我撑着小油纸伞、拿着竹丝棒、赶着家里那头大水牛去耕秧田的情景。到了早已放好水的田头，父亲挽起裤腿，给牛套上轭链挂上犁，然后左手略抬犁尾将犁头斜插入土，右手挥动竹丝棒“嘿”的一声，驱赶着牛开犁了。休整一冬的水牛正当盛年，而父亲的驾犁技术更属一流，只见一爿爿黑黝黝的田土裹挟着绿油油、紫粉色的草籽花，一排排地从中间到两边如鱼鳞般翻卷进去，不一会就耕倒了一大片。父亲催我回家，我却在田塍上一面听着他指挥牛的吆喝声、土块带水反转时的“哗啦”声和沟渠里的“淙淙”流水声、细雨落在油纸伞上的“唦唦”声，一面看他如烹小菜般地耕田，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耙田时，父亲犹似一位驾驭着战车的勇士，时而“前脚蹬、后脚松”，时而“后脚蹬、前脚松”，把高低不平的“鱼鳞”状田土切割碾压得稀烂又平整。而当草籽苗绕住耙齿时，他就喝停耕牛走下耙来，用杂木做的耙钩勾住耙框在田水里掼几下，将其荡落并踩入田底。到边了要掉头，他便将牛绳一拉、耙钩一点，那耙转眼间即顺势拽放到位，动作轻快得连水牛都觉察不出。就这样，偌大的一丘秧田，一上午便干脆利落地翻耙妥贴了。
做秧田、撒谷籽，父亲同样是高手。秧田讲究底实、肥足，这两条他耕田前就作过估算，割去多余的草籽苗、留下足够的做底肥，耕耙时又把握分寸、下不破底上不留硬，因此只需将经过耕耙的草籽苗均匀踏没，就做好了底部文章。做秧田要先糊田塍，父亲糊田塍是很潇洒的：先在已刮去三分之一草皮的田塍上吧两筒旱烟，然后起身把披肩布往腰里一系，拿起铁耙下田，“噗、噗”朝两手心各吐一口唾沫，抓紧铁耙筑下，拖来一块田底稍干的泥巴，糊在田塍根部，如此依次把一条田塍的毛坯做好；第二步是一耙耙扎来淤软些的田泥糊在毛坯上，再用铁耙自下而上撴压填实，使之缜密、牢固、不漏水；第三步是将蘸过水的铁耙齿平贴着田塍泥巴自右向左轻轻斜滑过去，做出一道道条形波纹，精美的田塍便糊成了。接着就是起“秧畦”了，父亲不用测量或拉绳，站在田头看一眼即下田，仅凭一把铁耙倒退着向两边起泥，便把田沟分拉得既匀称又笔直；起好沟后，再用谷耙将堆积在畦上的沟泥及草籽茬荡开压实刮平，这是关键的一环，必须让整块田所有畦平面都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才能保证每一处秧苗都能灌到水，而父亲刮出的秧畦，总是平整划一，且细腻光滑得如同明镜，没有一丝一毫杂物露出；然后是撒谷籽，他一手挎着装满已催出芽谷籽的簸箕，一手抓起一把从指缝间依次向秧畦上撒去，绝无忽多忽少，也不撒出畦外，那姿态，简直就是艺术；最后在秧畦上面撒盖一层焦泥灰（俗称“盖秧灰”），既是面肥，又护住谷籽，助其扎根生长，还能防止秧芽在灌水时浮起或被鸟雀啄食，诚可谓一举多得……
如今，这样的耕作早已成为过去，但在我心目中，他们从来都不曾离开。“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今年液水满西畴，父老人人卜有秋。只要耕犁及时节，裹茶买饼去租牛”，是春耕对全年生产生活的重要，决定了人们的重视；是聚族而居、精耕细作、诗书传家的农业文明，造就了我国源远流长的农耕文化；是对土地、对家园的深切依恋和怀念，融化成绵延不绝、永难割舍的乡愁！终于找到我为什么会常常梦回故里的答案：正是由于那时的一切已经成为无法重现的过去，才使我因未珍惜而加倍追念——父亲的勤劳，母亲的慈爱，故园的温馨，好想好想，接你们回来住几天，尽回孝、感个恩，哪怕只是在梦中。
哦，春耕是幅水墨画，氤氲江南北国风；春耕是支劝农曲，催人奋进蕴丰收；春耕是首田园诗，代代传吟始知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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