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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安文联] 威坪都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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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25 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浙江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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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坪都很美
作者|余昌顺

威坪很古老,古老得与淳安齐平。淳安建县之时,就是威坪有镇之日,也是新都郡设立之始。公元208年,战旗猎猎,威风凛凛,贺齐平定了山越,设郡建县,县、郡冶所在:威坪。威坪过去是淳安除县城之外的三个古镇之一,有着浓郁厚重的文化沉淀。而今早已沉入千岛湖底,这个处在新安江北岸的古镇,曾是浙皖重镇,扼守着两地繁华水陆的来往,当然是新安江上的重要节点。那时的威坪,处在新安江滨,处在蜀溪与新安江交汇后不久的地方。

蜀溪是什么溪呢?是威坪三都四源水交汇后,形成的一条溪。是虹桥头到新安江的距离,这距离不远,估计5华里左右吧。这段溪有些像喉管,不长,但很重要。是它收编了整个威坪的积雨,收编了这些积雨对应的溪溪涧涧,以统一的姿态奔赴新安江。小五都的溪在溪滩里注入六都源溪,然后拐了一个大弯向西而去,与五都源溪交汇。交汇后形成的溪再拐弯向东去,与七都源来的溪交汇形成蜀溪,这个交汇点就是虹桥头一带。虹桥头部分已成湖,部分还留着,后来成为新威坪的镇治所在。千岛湖形成好像特意为这一方域留下一块标志地,给新诞生的威坪建镇之用,我想如果新安江大坝再高一、两米。当今的虹桥头就完全无地可用了。所以,今威坪与昔威坪的镇治所在,从地理上说也就相差几里路。以这里为支点,所有产生在威坪范围内的溪从北而南都到这个点交汇,就像一把折叠扇的圆点。千岛湖形成后,五都、六都、七都的水都已分别注入了千岛湖,虹桥头南面就像一个内湖,几条溪的入湖口已大大提升到上游。它们再也没有流到虹桥头交汇而后成蜀溪同流到新安江的样态。蜀溪、新安江及江边的威坪都已淹没在湖水之中。站在威坪新镇的虹桥头,人们会发出这样的诗意表达:
虹桥头与新安江的距离
就是蜀溪消失的距离
威坪与威坪的距离
就是新安江与千岛湖的距离
越过了回忆与梦想
距离成为新的诗意

新安江畔的古老威坪已经与新安江一道消失在水中,新安江的消失其实就是一种水消失在水中,大概古威坪的沉入湖底也是一种水消失在水中。作为一级建制,新安江畔的威坪与现在的威坪一定有着不同的行政区域范畴,但作为一个泛威坪概念自然有着相似的内容表达。比如方言,比如习俗,比如风土人情,比如更为广义的文化等等,这些古威坪与今威坪大致不会有太多的地域差异。最大的参照,还有一个古老的乡村区划概念:都。当今的威坪区划范围恰恰是过去淳安五、六、七三个都的完整区划。在今天的《淳安县地名志》的地图里,仍然用“五都源、小五都源、六都源和七都源”来表达这里的几条流域。

过去,淳安三十六个都,遂安十八个都。这样的数字都有吉祥的意义。我们的祖先是否是最早“开创数字时代”的先锋,“都”的建制是不是数字时代的萌芽?虽然在百年前就废掉了“都”的乡村建制,但因经过几百年的使用,在民间流下了深深的烙印。淳安的许多地方都保留着“都”的地域概念,威坪当然是其中之一。因为这里地理超凡,几条源并排,也形成了几个“都”并排,彼此之间的相同点特别多。过去几条源的出口都汇成了一个“咽喉”,紧紧的,后来被水封住了,相对的独立性就显现出来。几个“都”之间的隔山都不高,河谷都有各自的小“平原”。因此,他们内部的自我循环,会来得频繁,互相之间称“五都”“六都”“七都”,在乡村民间从未断过此种表达习惯。都都不断,都都相连,都都很美。

一条古道连三都

五都源的源头有一条岭叫“豪岭”,豪岭是一个界岭,那边是安徽。在豪岭顶上有一个凉亭,建得特别别致又坚如雕堡。此地,海拔也不高,只有430米。从豪岭脚村开始爬,当地人估计不用二十分钟,因为这个岭的绝对高度不足两百米。这个凉亭,整个就是由当地的一种青偏暗的石头砌成的,看上去显得特别厚实牢固,两个门一个朝皖一个朝浙。朝皖的门眉上写着两个字:临江;朝浙的门眉上写着两个字:豁达。

临江,大概是临那边最近的太平溪,当然可能更是临稍远处的新安江。豁达,从地理形态来看就是五都源,开放张开,一览无余,豁然开朗。离开凉亭的那一段“豪岭”其实是在一个小小的山岗上,这垄山是源头底部的一垄小山,把源头的弧形空间分成两半,西边有两个村:豪岭脚与陆家。“东边从前也有一个吴氏村庄”,徐满法说,“后来这个村由于一场大火就没人住了。”当今豪岭脚与陆家仍还有少量的吴氏人口。在这个山岗上向南看,五都源两边摊开,看得很远,由于整条源基本笔直,让视野更为辽远。所以,这凉亭上的“豁达”绝不仅仅指地理空间,一定连带着在这地理空间里的这方人。

在“豪岭”这个山岗上看五都,五都无遮无拦,西边是高高又陡峭的白际山脉,东边是和缓低矮得多的与小五都的界山。五都的“豁达”一目了然。在这豁达的空间里,最能表达豁达的一定是空间里出生、成长、生活的人。在这条源里,我最“认识”的人肯定是诗人王良贵,或者说是真正的友人,他的老家在琴川村。这么抒情典雅的村名,不知有没有给他以创作的原始灵动。但他看“琴川”时一定是豁达的,他在一首《琴川》的诗中,是这么结尾的:
当我回望,家园如母亲
用于离去与归来,指望与安葬
在琴川村,民歌即是炊烟
我亲见日久的坟墓重新成为土地

一个可以从容地看着“坟墓重新成为土地”的人,内心一定是豁达的,豁达到了无所谓豁不豁达的参照与边界都消失了。他是我真正认识的五都源人,我总是很容易把他放大到所有的五都人。不知这是不是我认知的错误,即使错误,我也希望这是美丽、善良、无关大雅的错误。接着我要讲的是另一位五都人求学与豪岭的故事,他应该也是豁达之人吧。

豪岭既是一条岭,一座源头山的一部分。当然它不仅是一条岭、部分山,它是这里的一个庞大的符号,无形的符号。豪岭亭子,既是一个边界也是一个终点,当然也是一个起点,它有许多概念。我暂且把它当作一条路的起点吧,这条路贯穿威坪的四条源,三个都。一路铃当,一路风俗,一路民歌,一路故事,一路汗水,也有一路唾沫……它把它们串起来,连起来,也可以拎起来。

豪岭脚村的王致忠,今年71岁。他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到唐村中学读初中,就是从豪岭出发的。他得翻三座山才能到达学校,全程45里,横跨四个流域。那时他也就十四、五岁,严格来说还是个孩子。他说好在村里有三个人,一般从早上出发,到那边已是天黑了,要整整走一天。

路上要带上干粮,一般是玉米馃。家长会准备多点,可以吃两、三天。一路得翻杨岭、蔗川岭、安川岭、松茂岭,岭上一般都有亭子,在亭子里歇歇脚,到饭点了,就吃点冷玉米馃,渴了就地喝点冷水。冷水喝惯了也一样,没关系的。山泉水都是很好的,有丝丝甜味。后来,我保持多年喝冷水的习惯,干农活也都在野外喝冷水。直到50多岁才开始慢慢喝起了热茶。我们两个星期走一趟,一走走了三年,那条路那些岭应该很熟了,岭上有什么标记也清楚记得。只是现在已经二十多年没走过了,好多景物也忘记了。小孩子就是这样,艰苦脑后抛,天气好时就一路玩闹过去。有一次,玩疯了,把玉米馃忘在了松茂岭的亭子里,下了山才想起来,然后又往回跑,去取玉米馃。一个来回浪费了好多时间。天渐渐黑了下来,我们无法按时赶到学校。那又是一个漆黑的晚上,不说月亮,连星星都没有。我们就在一个村边找到了一个牛棚,心想实在没办法就住这里算了。后来想想,不到学校,老师也不放心。还是要想办法走到学校去。后来找到一户人家,说明情况,想弄一个火把去学校。这家人不错,帮我们弄了个火把,我们就打着火把赶到学校。到了学校已经快晚上9点了。

走这条路,翻山越岭,天气好还好,天气不好就罪过了。遇上下雨下雪,那就很要命,最滑的是安川岭,稍不小心就滚落下去,很骇人的。

他说这条路的沿途没什么亲戚,源头村有两个姑婆,但也不太去。三年下来,基本没在沿途,得到过什么照顾。

源头是小五都最里面的一个村,也就是豪岭翻过杨岭所到的村。源头虽是一个源头村,但也不算小,也有历史。村中央的老宅和村头的古祠堂和古庙宇,可以证明这点。村中的巷道,青石板铺就,很像是一个服务于来往客人的小镇架势。我在村里一再问人,过去村里是不是有专门服务客人的项目和人员,他们都是摇头。这一点让我感到困惑,我怎么也想不通,处在这条出省古道重要节点上的一个村,居然没有服务的内容。张发殿一再告诉我,这条岭上过去有挑小猪的、挑小鸡的,有挑茶叶的,也有挑汤瓶钵头的,也是熙熙攘攘的,可我们村里没有为他们烧水泡茶的。

源头村再往外走5里就到了蔗川,蔗川翻岭过去,就是安川,安川是六都源里的一条支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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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致忠眼里很滑的岭,在蔗川村钱四放的记忆里都是风景。他说,小时候常去叶家的外婆家,都是走蔗川——安川岭。他带我爬了一段,那些石板路上,都渐渐被荒草掩盖了。在他记忆中最美丽的场景,让他难以忘怀的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他说,到了那时候,整条岭就热闹起来了,岭成了街道,像大家到岭上来赶集。那时,人来人往走亲戚的队伍,络绎不绝。什么端午节、中秋节,女婿给岳父岳母送礼的,一般亲戚来往的,绵亘不绝,老是在脑中浮现。看到现在冷冷的样子,那种热闹场景会更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常常把我带入那时的山岭翻滚映面来的闹热之中,”钱四放说这话带有些许怅然,“那样的场面一去不回了!”
他想了想又说,这也是乡愁之一种吧,谁能把这乡愁变为对乡愁的重塑呢?
“应该要重开古道,”钱四放说,“让重走成为一个纪念。”

2019年4月20日,淳安县首届千岛湖乡读节在安川村举行,著名主持人李修平、姚科来到了现场,给这个小山村注入了另样的风情。在北京工作的安川人王学武是这个活动的发起者。他的乡愁情怀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浓烈,不抒发会淤塞,他把这个抒发的平台挪到童年的成长空间。在这里他可能会更平和地抒发情感,心里更能平静。那天我没机会问他从小五都翻过来到安川的那条岭小时候有没有走过,走过几回。但那天,村里的老书记王宗来,告诉我另样的故事,与钱四放的纯粹个人记忆相比,王宗来说的是集体记忆和文化记忆。他说在安川岭上,有一个传说,与朱元璋有关。

在岭的中途,有个叫抱石岭顶的地方,藏着宝。这宝是刘伯温藏的,到底藏在哪个具体的地方不知道,数量多少也不知道。这宝是一对金开锣,谁能得到谁就可以富满天下。刘伯温没告诉人,但他留下了几句诗,诗是这样说的:
乌石岩上,
乌石岩下,
哪个能得着,
富抵半个天下。

类似的藏宝传说,在许多乡间都有。但在这条比较长,又比较滑的岭上出现,是不是特别有人文情怀呢?有这么一个充满着富贵希望的故事在等着每个人,使整个旅途多出了温暖。这里有宝藏,谁都没得到,谁都有希望,这条岭大家还是要爬的。无论是钱四放记忆里的闹热还是王致忠记忆里的滑滚,都是在传说映照下的经历,使这个古道与走过者的步伐在温情中延伸。王宗来在讲诉这个传说时,语气还仍然带有自喜、自乐,自我满足。似乎这个传说,把村庄的分量提升了许多,许多。大概能让一个地方产生某种传说的,都是对家乡自爱的强化,当然也是对乡愁情感的一个浓烈标签。首届千岛湖乡读节的主题:有种情怀,叫乡愁。

都,源,岭,古道,安川,王学武,王致忠,钱四放,记忆,传说,地理,这所有的所有构成了两个字:乡愁。破解与拆解乡愁,是不是就是一种使命及其完结呢?对“今天的我们”来说。

安川是六都的一个支源,走出安川就是六都源的广阔腹地了。这一带是平坦的流域中心平原。我穿古亭、过古桥、走老路,尽量沿着原先的古道行走。可惜很长的一段在田畈中间穿过的古道都已被水泥路掩盖到村民的记忆里了,从杨家畈到下店到岭脚,直到凤凰山下才出现我们期待与想象中的青石板古道。在下店村村西的大大的水泥晒场里,85岁的王润民说:“我们现在所在的位子就是过去古道经过的地方,这一片都是古树林,是过路人经常歇脚的地方。”

这片古木林有樟树、枫树和柏树,它们制造了一片荫蓊,一片凉爽或温暖,当然也制造了一片神秘。村庄在它的掩映下,显得厚重、深邃起来。古道的旅途也有了节奏与内涵,村庄也不像现在一样一览无余,道路也没了枝枝蔓蔓的“富余”,所以道路也没了生命气息。王润民实在讲不出古道的故事给我们听,但他理解古道的精髓。如今走在宽广平坦的水泥路上,敢情很好,但就是没有过去的“味道”,好像路已死去。过去的路是活的,被成千上万人踩过的青石板,总能给我们以想象:那些无数脚步声组成的人的晃动。石头的拼接处,会冒出这四季的青草,它们点缀了石头。从石头的缝隙处,会钻出蜥蜴、蚱蜢、蚂蚁、青蛙,还有蛇,还有鸟,还有无数动物。远处的柱棒声,近处的喘气声。过去的青石板路完全是活的,是有生命的,像鸡猪狗一样。

“我再也走不出那种味道了!”严重驼背的王润民,坐在石头上,就显得正常了。

松茂岭就是岭脚村开始爬山的,这一带有座山叫凤凰山,所以现在也有人把这条古驿道叫做凤凰古道。岭顶上有个亭子,叫同善亭,民间俗称“雪洞”,根据亭子的休息需求,也称“歇洞”。这个亭子,其实是在一个三岔路口,正走翻越松茂岭,六、七都交往,向上是爬凤凰山,山上有凤凰寺。所以,这亭子里有两幅楹联——
东门:同声相应念经咒,善男信女朝凤凰。
西门:岭上往来为生计,亭内歇息叙家常。

一松茂,一凤凰;一佛门,一世俗。这个岭就这样不寻常了。在整个六、七都交界处是一个长长的山脉,为了叙述方便,我把它命名为神龙山脉。因为它的头部就在威坪镇治后面的道鹰山,我从谷歌地图上看这条山脉也无名,但这个头部,有一个名称叫龙头。而凤凰山的北部一段又叫神龙山,山上过去还有神龙庙。这条松茂岭是整个神龙山脉最短最低最方便的通道,所以也是走的人最多的。在步行时代,它堪比国道。我爬了整条岭,从六都的岭脚村到七都的邵家村刚刚一个小时,我们走路不快,还在雪洞里休息了十几分钟,如果一个小伙子或当地人估计四十分钟就走完全程。

雪洞挤在一个山口,屋顶的石头与两边的山岗平齐,所以亭子如同挖出来的隧道。东连七都西接六都,所以,这里风就很大。

杨家畈村的王应法,回忆过松茂岭的经历,仍然能清晰想起44年前的一次。他说那次太深刻了,是其过松茂岭最为刻骨的一次。那时他在唐村区农技站工作,1975年10月1日,国庆节单位会餐。老王撩开嗓门:“家里开禁砍柴火,家属捎信来,要我回家帮忙。从唐村走到邵家也有七、八里路,晚饭后走到松茂岭脚的邵家天已完全黑。那天天也很怪,那个黑呀,真是好像到了十八层地狱一样。看不到半点亮光,狂风乱作,雨马上就要来临了。整个世界就一种颜色,黑,墨一样的黑。心想是回头到单位还是翻岭去杨家畈,回单位也是冒黑,明天还得赶回家,便下了决心还是往前走。我凭记忆摸上了松茂岭的上山路,在闪电的一明一灭中前行。漆黑的世界,恐怖的雷鸣,还有狂风吹动树木所发出的万般恐惧的嘶鸣。心里无比的害怕,觉得这是世界末日的样子,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出现泯殁的危险。这样艰难地摸到了‘雪洞’,我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大风。我从东门走到西门,就这么三、四米距离,我走了二十分钟。那个风大呀,随时都可以把人吹走,我是迎向前,头往前倾,与风在拔河,与风在对冲。随时当心被风刮上天,像纸袅一样飞上天,去往不知名的远方然后从高空摔下,成为肉饼。好不容易过了‘雪洞’,又遇上了两个偷木头的人。我心想今晚见鬼了,倒霉的事都让我遇上。我想,自己紧紧地靠在路的内侧,如果他们不怎么我,就等他们过了再说。如果他们要怎么样我,我就登起腿来把他们踹到路下去,他们毕竟背着木头。好不容易过了松茂岭。回到了家,已晚上9点多。我跟老婆说:‘今夜遇到了大麻烦,真是到现在心里还是呯呯跳。’老婆看到我的脸色铁青,赶忙问我:‘怎么啦。’我缓缓了半天才向他叙述了刚过去的恐怖旅程。”

这是松茂岭留给王应法的恐怖经历,但大多数人过此岭都是希松平常的经历,是它让两都变得很近很近。

过了松茂岭这条古道,就沿着溪两岸交错往上游前行。一直到了长岭村才分两路,一路沿着长岭翻过长岭到八都王阜乡,一路继续沿着溪流向上游进发。七都源五十里,长岭以里是峡谷地形,长岭以外是溪谷小平原。这些古道的青石板大多已消失了,因为这些古道都被后来的诸多水利工程、交通工程和其它工程几番覆盖,所剩不多,要想恢复原样几无可能。但我觉得从西山脚下的章边村开始到里面的石柱止,这段六、七里路的古道完全可以重见天日。2019年4月21日,新茂村的文化员方建明带着我们在大茂川自然村走了一段古道,这段古道,非常完整也很精致。沿途有古亭、有石拱桥这些非常标签式景物,在村里还有一段溪流转300多度弯,似岛、似湖似万水,一条普通的水由于流动的样子不同生出无数景致。从古道上看峡谷空间就是不一样,坐在车里是无法体验到的。两边的青山巍峨高耸,虽然不是奇峰,但它的蜿蜒,它的样态,它的绵亘出的无限故事,它的苍翠如玉般的纯粹,都让人心情愉悦。古老石板路上的那种沧桑感,老爷爷般的樟树,很让人想起久远的过去,及过去留下的一切演绎。在与相伴的从容步行中,总能感受到时光与心态同样的频率,步伐总与心跳同步。好多景物都是因为从容才能体会,从容一定要步行,步行一定要有一条有文化、有历史、有风情的古道。这样的空间,这样的样态,这条古道完全可以提供。它存在的意义一定是在当今的“现代时光”里,留出了一条相异的通道,可以让“我们”走出大道误入“别样的歧途”。更为重要的是走过这段古道到达的终点,是禀赋超凡的自然景观。那天,有两位威坪中学的美女老师,洪老师与钱老师发出了对这处地理的由衷惊叹。

那里刚好是流湘来的水与正源来的水交汇处,流湘的水是从高处跳跃而下的,在交汇的三角处,恰恰有一柱巨石向天空,是一个独立的石柱子,所以这个地方就命名为:石柱。由于地理样态奇特,两水交汇处就拧出了无法言表的独特流水空间、石峡空间、穿越空间。这是整个峡谷地形的精华,在这里峡得惊奇、峡得无隙、峡得传奇,一条公路也是硬生生的凿出来的。这里更出奇的是西边的一片石壁,那种斧劈过的光滑与陡峭,尽显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流湘口子上的两泓水,由于人工的干预成立交状,这两泓水经人工控制后,与石柱此地的大自然合作可以制造出“大片”。“古道漫步到石柱”完全可以包装出一个精美绝伦的景观。这是地理加风情加历史文化的化学合成制造出来的别样精彩。

白际山下有人家
伸出左手,手背朝自己,我们所看到的中指到小拇指的形态,就是威坪三都的形态。中指的正指头到小拇指的那个斜边加上小拇指的侧边形成的线条就是与安徽的边界,这个边界就是白际山脉。淳安与安徽交界的除了一小段属于昱岭山脉外其余都属于白际山脉。中指的正指头恰是七都的源头地带,也就是合富村的几个小山村,他们基本处在源头的底部。而整个斜边几乎都在六都,而这个斜边造就了无数地理风情。

有段俗语是这么说的:五都五个凸,六都六条源,七都七个坑。这恰恰精准形容了威坪三个都的地理特色。五都有五个叫凸的村庄,五都四个,小五都一个。我数了数在地图上叫凸的村有四个分别是:上庄基凸、下庄基凸、江山凸、花红凸,还有一个人们告诉我是株林村,它确实坐落在一个典型的凸上,民间就叫株林凸。六条源与七个坑其实就一个意思,都是流域,为什么六都的叫源,七都的叫坑呢?六都的支源相对较长,村庄较多,而源的底部恰恰是半山腰,有好多这样的村。而七都的坑,长度没六都的源长,最为关键的是,这些坑里的村庄都在坑边没有一个是在山腰。坑其实就是溪就是川,只是小些的溪,窄点的溪,看起来更像是坑。六条源的水从西往东流,七个坑的水从东往西流。这是最大的区别,最大的风格。另外六都支源里底部的村庄,与源口的村之间隔着一定的距离,有明显的区分。而七都的坑并没有这样的特点。

所有六都支源的发祥地都在白际山脉,白际山脉在六都这个斜边上有一个较为明显的特点,就是顶部是垄起的山崖,老远看上去就像天然的“石长城”,所以,这个边界成了真正的边界。像徽派建筑的马头墙,给人增添了无数跨越的难度。但难不倒这里的人们,边界上的人跨越来往居住,所以在白际山下有许多小村庄,祖先来路在浙皖两省。水碓山是六都六源中最里面的那条源头的一个山村,海拔有400米,但这个村过去有七个自然村及居住点组成,有些村仅有两三户。其中有个四五户的村,叫石岩下,这个村的屋后就是高高的陡峭石崖。水碓山看上去就东西两山来了个裹粽子折叠,里面的空间就是村庄的住处。折叠处是村庄出口,口子是一座高高的悬崖,有了悬崖就有了瀑布,大概有二十多米。这个村是多瀑布的村庄,村内也没有很平整的地,基本是梯形屋基,梯形就意味着村里的两涧水成台阶跳跃形。到了晚上夜深人静,这水发出的声响,像是交响乐,像是人声鼎沸。过去有两百来号人的村庄,如今已是人去楼空,呈现出另类景致。在政府的号召下,他们大多已进城居住。我在这么多空置的房屋中,发现了一家叫“永昌商店”的房子,村里陪我们的老会计汪宽文告诉说:这是我家的,过去开着这个店。“永昌”这个店名与现在的气氛是不是构成了一个大大的张力呢?水碓山这样的地形地貌与道教圣地追求天人合一的自然崇尚是多么的契合!如今寂寞的村庄是不是在盼望着另类热闹的到来与光临呢?我觉得水碓山真是一个难得的地理形态构成的自然空间。

当然也有不愿走的人,李新兰就是一户。她是这个村里仅有的两户没搬走的农户之一。喝着水碓山水泡制的水碓山茶,我们都感到甜滋滋的,这种茶要是能直通大都市要多少钱一杯呢?没有这样的水,没有这里的茶,即使有水碓山的茶也没有水碓山的水。所以,李新兰的话是很有道理的。我们问她,你为什么不搬?她说,这里水好,空气好,城里买不到的,我在这里身体好好的,到了城里就生病。她说这话时,仲春的太阳已经从东山岗上横扫过来,坐落在高高山梁上的向阳房子,整个在阳光的簇拥之中,玻璃杯里的茶叶在开水中伸展放大游弋,它们在运动在表演。

水碓山再往村北爬个两百米,有一个20多户的自然村,叫茅坪里。这个自然村是七十年代初从水碓山搬迁过来的,那时村里涨了一次大水,对村庄造成了伤害,人们考虑另择村基的问题,于是大家找到了茅坪里。这是一块次山巅平地,面积较大,有水适合居住。四十多年就发展成了一个二十多户的小村庄,成为水碓山本村的替代村。在这个村的出口处的西面,有一泓水,有一个十米左右的瀑布,这是一个水帘洞。太平天国时期,村里人为了躲长毛,好多人堵躲到这个洞里。这类高山的边界小村也就是因为躲灾、逃荒、避难从各地过来,渐渐形成小村庄,星星点点布置在白际山脉下。洞源源头的三个小村也基本是如此情况。

洞源口子上有一个村就叫洞源,而离它二十里的地方有三个源头小村,地处次山巅。它们是:蓬里、阴坞下、银山。这三个村都很有意思,蓬里与阴坞下处在一座山的凹面,一泓水的上下,蓬里的水流到阴坞下,有瀑布、有跳跃、有滚落,蓬里处在更高的山坡及凹处,看上去视野开阔。村后的坡地一大片,凡山村都有大片山地的相伴。而阴坞下,侧处在涧的东边的斜坡山,看上去更为密集,更为陡峭。所以,同样是梯形村庄,蓬里在山坡上散得更开,看似新村刚落定。而阴坞下的密密麻麻,斜面平整而上,看上去更紧凑更古老。最高处的房子与最低处的房子,相差十几层。因为相对陡峭,迎面望去,顶部的房子像要砸过来似的。而走在村中,那种梯形的巷道,又呈现出观道的意味,青石桥所散发出的是古老与青苔的味道。

那涧串起两个村的水,一离开阴坞下,就把自己往四、五十米的悬崖下摔。从远处的公路上看,只看到这水成瀑布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中,落出一线白色。它很特别,不仅是颜色,似乎是从森林中钻出来的一泓水。阴坞下村一点也看不到,连村庄的迹象也没有。是东山与森林让村庄消隐了。这个也确是洞源这条源的特点,山村在山那头、那山上,而连接这两点的距离,有足够远,有足够高,有足够的森林植被。

蓬里村应该是这三个小村中最高的了,海拔近700米。基本是泥墙屋组成的村庄,这样的房子往往独成风格。当然也有例外,刚刚去年完成了一栋很时尚的洋楼,本就品质超凡又在这少有洋房的高山上,特别难得。偶一栋还好,如果满村都是水泥洋房也不见得给村庄添彩。那种宁静感,房子消隐在“山里”的感觉可能就没有了。

叶有成,正在家里炒茶叶,陪着他的还有他小孙子。他平日里都在威坪镇上,很难得在家里待几天。他告诉我们,村里最多时有百号人,现在只有三、四十号人了。能走的、想走的、该走的都已下山。他是爷爷手上从安徽住过来的,当时是逃“长毛”,从白际山的那边逃到了这边。在这高远的山上开荒种粮,繁衍一代又一代,现在到了孙子这代也就是第五代了,不过现在都纷纷下山了。这蓬里不知还能延续几代。我问,在这山上,一般种什么呢?他说,过去以粮食为主,玉米、小麦与番薯,现在茶叶多了。

他还告诉我,后面山上有一座寺庙。这座寺叫:灵严寺。我们拾阶而上,一刻钟光景就走到了。那天,寺庙闭门。但村里有人告诉说,平时会有人兼管,香客来了,有人接待。大概它预测到我们不是香客,也就没人接待了,这可能也是寺庙显灵之一吧。管理人员没来,倒把在山上干活的一个小伙招来了,他本身与年迈的父母住在离灵严寺不远的地方,算是住山棚了。但他不是逢里人,而是河村人。他似懂非懂地与我们说起灵严寺的一些传说,一些法事,他没能告诉我更多的、系统的有关灵严寺的一切。但我从别的途径得到了,此寺供奉着汪公老佛,以及汪公老佛与方腊的传说。还有此殿已有一千多年历史,建立在宋初,曾四毁四建。现今每年的正月初五、二月十九、六月十九、十月十九都是祭拜汪公老佛的重要日子,这已成为远近村民的一些寄托,和对风调雨顺的祈祷场。见证这座庙的悠久的是门口那株古银杏树,它已经有1300年历史了。我们的历史往往被古树所见证,因为我们在与它们的耐力赛跑中,轻易败下阵来,虽然我们可以把它们斫倒,灭迹。

灵严寺有千年历史了,但这株树比它还长三百年。谁种的银杏树,为何种的,我们无法猜测。是观测这里将来要建寺庙,所以,就提前三百年就种下了,还是这里在古代就有人住过,是住居者种下的。后来就渐渐大了,老了,也就古了。越悠久被砍的可能性越小。这庙与寺,是独立地守在这海拔800多米处,这老寺与古银杏成为两个符号,善男信女们一年会找四个日子,结伴而来,来强化这两个符号。平时顶多就是稀稀拉拉的零碎香客,大多日子就像今天一样,非常的孤寂。在寺庙门前,我们觉得不仅此庙宁静,而是此山也死寂。看不到舞动的东西,目所能及一派沉寂,一切都冻结了,连树叶都是固化的,像是一幅摄影作品。闻不到任务声音,连轻微的虫鸟声都没有,更谈不上风吹草动。看上去风已冻僵。在这春末的黄昏里,在蓬里的傍晚。我问同行者:“现在最想用一个什么词来形容?”他们一时不知我的意思,于是,我就说:“死寂,死寂。”

他们笑了,我从未体验过春末如此寂寞的黄昏。

天开始了趋暗的过程,我们正要撤退。一位徐姓同行者问村里的人:“那位汾口来的人今天在吗?”

我问是什么人?他说,是想到这村里来投资。我说去看看。我们找到了他,他姓汪,叫汪君南。聊过之后,才知还是我一个老同事的外甥。从他身上还能看到我老同事那么一丝丝的影子。他看中这里,租了两幢村里的房子,每个月来住上十天半月,其实他是在姜家开店的。我好奇问他,这里什么吸引了你?
他答:“这里水好吃。很静,书看得进去。我喜欢道教。”

我说你都看些什么书?他领我到了他简陋的书房。他要看的书其实很杂,但基本是偏传统的,也确实比较偏道教。我突然觉得他像一位僧人,需要一个这样的空间,这样一座山,这样一座庙,还有那棵树。

他说,他是汪华的后裔,所以也喜欢汪公文化。他突然冒出一句话:“那棵古银杏树是最美的树。”

他虽然像僧人,但只是像。他的爱好与读书的内容都是比较杂的,没有僧人诗经那么纯粹。但对“山间”与“寂静”的迷恋也有了一定的高度,马上离开时,他特意带我们去了他的另一幢房子,这里面都是他收藏来的各类过往的农耕文化时代的生活生产工具,我对一个老式的爆米花机特别感兴趣,觉得已经多年没见,只埋在童年的记忆里。

他为什么能找到了这个小自然村,为什么看中了这个小旮旯。一定是蓬里这个自然村里有些特质深深吸引他,是蓬里的高远、山村、天边、寂静与庙宇等等这些在其它地方不太找得到的因素正契合汪君南的某些崇尚与追求,正是这独有空间可以更为舒适地安放他的心灵与灵魂。

银山基本处在与蓬里同一海拔,只是它在东边,要翻两个山凸。所以,去银山与去蓬里、阴坞下,是不同的路。在两条路交汇处,村里建了一个门楼,门楼上有这么一幅对联:
上联:福天洞地何处有
下联:仙人遥指金银山
横批:金山银山

在这个地方,望着这个门楼,想象着还未出现的三个村。感到会有一个巨大的悬念,像一部悬疑小说的开场,无限的悬念在等着你。我们从蓬里来,自然直接往东而去。在一个不算陡峭的山坡上,匍匐着一个小村。这个小村,只要翻过两个山凸就能看见了。在远处看它,它更为遥远,因为方圆看不到村庄,甚至都看不到其它村庄的存在。它往东再走山路也得八、十里才能到水碓山。那时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村里无声无息,没有狗吠,没有炊烟。不烧柴火的时代,炊烟的消失也是重大的一项乡愁符号的泯灭。我们到村里看了一家“七百米”民宿,着实让人震惊。在这样一个偏远的高山,居然也有这么上档次的民宿。而门口的有些装饰,都是以消失了的农耕器皿做样子。我问她,平时生意好吗?有人来吗?她答,有人来的,大多都是都市里的客人,网上定好后,周末或节假日自驾而来。

在这个村庄的下面,在这座叫银山的下面,是确确实实一座银山。是价值500亿的银矿,还有稀土矿,加起来有700多亿的储藏量。这在整个南方都极为少见。银山这个村名也就应证了一些什么,是那么的贴切。关于银山,事实上古代就有传说,也留下了一些古代银矿石挖掘的矿洞,当然也留下了传说。其中有一则传说是这样的:
古代矿工挖矿石,在紧张的施工中。有一天,突然从矿洞口,走过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一部分人奔出了矿洞,把美女看个究竟;另一部分人不为所动,仍然埋头劳作。不一会儿,矿洞发生了塌方。那些看美女的人得以幸免于难,而那些兢兢业业的矿工倒被埋在了矿井。被美女吸引出洞的是浙江人,没有出洞的是安徽人。

这则故事的格局有点小,编故事者的意思是浙江人比安徽人“鬼”,翻译成平常话就是聪明。这种出发点不值得提倡,但这故事所折射的古代挖银矿的事实却是千真万确的。讲这个故事的人叫方宗礼,是贤茂村人,贤茂位于辛坑源的口子上。是洞源的下一个源。

贤茂到源头的松坪、柿树坪,有着十几里路,但这条源与洞源不同。洞源一头一尾之间的空间没法住人,而辛坑源却是一头一尾间可以稀稀拉拉住着一些人家。也就是过去说的住山棚,他们都在沿线的小山凸上。以至现在中间还有一个小小村庄:里程家。方宗礼告诉我们,从前,我们贤茂捎个信到松坪、柿树坪就是口喊的,真正的口口相传。最外面的人家往下一户人家喊,下一户人家又往下下一户人家喊,这样接力着喊,直到到达目的地。这个故事可以说明辛坑源的地理特点,在源中穿行,虽然狭窄,但两边还有众多高高低低的山头。不是峻峭如壁,无法栖息。但到了源的底部的松坪、柿树坪,却是两个高山村。两村隔壑相望,直接距离估计也就一公里上下。

柿树坪在这源头村庄中最大,也最久,估计有二、三百年的历史,这从村中的某些房子可以看出。村庄坐落在一块山坡地的上面的一个岗垄上,所以较陡,村庄的梯形样子比较明显,最高处与最低处的房子可能就间隔四、五幢,但落差可能相差十几、二十米。村庄就靠无数台阶串起,在上一排走,下一排的房子基本在你的脚旁,一跃就能跨上人家的屋顶。2019年4月19日那天,方宗礼、方会明带着我们在村里转,只遇上了五个人,且都是老人。我们在叶田花老人家坐了一会,她已经82岁,只有一人在家,目前身体还硬朗。从她身上我们得到了一些信息。

她其实出身在山那边的安徽界了。小时候也在那边长大,五十年代末嫁到这个村。她其实是叶家人,父亲年轻时好上赌博,输得一塌糊涂。便只好到这源头山上开山种玉米了,那山棚离这里也不远。上世纪五十年代,柿树坪村很热闹,是这一带的中心村。那时村里建立了剧团,排戏演戏,叶田花也跟过来学。就这样认识了后来的丈夫,嫁过来后,就融入了柿树坪的文化。由于与安徽交界,这个村的人既能讲威坪话又能讲安徽话。叶田花更是能如此。一个爱好演戏的小山村,一定有演戏的基础,一定有演戏的原因。那便是有一批爱好者,一批演员,有演员就有名气、有品牌。进而就有一些传说,其中一个传说就是这样说的,说柿树坪村的整个山形是一个美女形,民间就说这个村出美女。而对面的松坪专出俊男。

这种对地形物理形态演变成人文的传说,几多是真几多是虚,似乎无法判断。但这种传说形成的过程,其实就是人文变化成形的过程,一定透露着某些精神气质的原因。

在柿树坪没有见到传说中“出美女”的物证,但在更里面的一个更小的村“项家坎”倒见到了一个真正的美女。她三十来岁,陪父母来村里采茶叶,其实她父母已经进县城,家里的屋也拆除了,还留下一间小小的原先的厨房。她平时在杭州,这个季节回到老家,一是陪父母采茶叶,二是她要收购茶叶。在如此局促又简陋的条件下也能应付实在不错。我说这个可以说美女,方会明说,她是柿树坪人的外甥女。

“哈,哈,哈。”我们一行发出了大笑。

在项家坎就看到这一人,是个美女。当转到松坪时,村里更是寂静无比,没发现一丝人迹。就看到了一对小狗,不知有没有主人,一看就如同流浪狗,一付皮包骨头的样子。连流浪都算不上,因为在这山上,如果主人长期出门,它们往哪儿流浪呢?这个村显然比柿树坪要年轻得多,从那些房子的格式上来看就能判断出来。但这里的地比柿树坪要平缓得多,所以村庄的梯形坡度也小,门口的那片坡地也足够大,与村庄之间形成了很好的保护关系。

在松坪西边另一个小坞里原本有一堆小村,分别是刘家坞、木杓坎、上七叶湾、下七叶湾。这一堆村现在都进城了,原来的村基已改造成田。但村里有一户人家却住在这里,他租住的房屋是别人村里的公房,所以没拆。近七十的老两口,其实已搬到威坪镇上,但他们更适合这老村庄。养了头猪,做做茶叶、山核桃等等,怡然自得。屋后有一泓清泉,从一石头缝隙中间流出,女主人就用这样的泉水烧开给我们泡了杯刚炒制完成的茶。那清香、那甘甜、那清冽,无话表达。

六都六条源,还有三条源:叶家源、安川源、邵宅源。叶家源下章说,安川已点过,那就说说邵宅源吧。

邵宅源是一条很短的源,但平整有田地。小小的源,宽宽的口。所以,邵宅这个村也不算小,有689人,在这个小源里窝居千年。据村里研究民俗的邵立明说,祖先文九公是大概在北宋初年来此定居的。现在村庄将两边的山抵住,小小的侯溪穿村而过,所以一定要穿越村庄才能往上游而去。祖先落居之初就有了大格局的设计,在村庄的上游,筑了个小堰坝,将侯溪的部分水通过暗渠在村中蜿蜒而过。村中央形成了一个600多平方米的池塘,有了一个很风雅的称呼:月塘。后来也有人说这个塘是洗砚池,不管怎么说,这些名称都很风雅也符合村庄里的历史与特点:一是悠久,二是人文厚重。就连这个村名也透露着这种醇厚久远的气息:邵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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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邵宅的四周,有五座山,形成的气象如同奔腾的马,这个月塘就是为五马而建的。所以,村里就有五马奔槽的说法。这些说法都与村里的一展千年息息相关。邵立明说,月塘原先很像一个不圆的月亮,后来住在月塘周边的人多少有点侵占,目前已不太像月亮了。即便不像,但他作为村里的一个水塘,还是给这个村带来灵气,带来风光。它像村里的一只明亮眼睛,闪烁不息。

邵立明就觉得作为千年古村至今还是六百多人口,很不繁盛。他说:月塘里的鱼,出了塘就再也不能回来了。从邵宅发出去的村庄往往比邵宅村要茂盛得多。我跟他说:这与地理空间有关。邵宅源就这么大,是在小五都源与安川源之间挤出来的一条小源。但这个源的口子较宽,还是给千年邵宅留有了一定的发展空间。

源不在大小,有水则灵。侯溪与月塘,收留了邵华泽的童年。

三坦、方腊与始新

为什么叫三坦?我在《淳安县地名志》中也没有找到说法,《地名志》中只有这么一句话:2007年,全县行政村规模调整,中涓、山脚、西源3行政村合并建立新的行政村,取名“三坦”。但我在另一份资料上看到,有这么一句话:古时曾名三坦里。倒是它所辖的三个村的名字都有来历,也解释得清楚。
【中涓】村址位于叶家源的中间地段,故名。
【山脚】村庄坐落在猪背岭山脚,故名。
【西源】该村位于叶家源溪的发源地,又地处叶家村之西,故名西源。

这三个村就处在叶家源的源头地带,西源最里,中涓最外,山脚处中间。三点成直线,相距二三里。这一带与安徽交界,在这三个村里我找不到任何与“坦”相对应的地理标志。“坦”从地理角度解释就是“宽而平”,从这个角度说,“坦”与这儿无关。此三村在狭窄的源里,两边山高地峡,在我看来就是找一块平地都很难,不要说“宽而平”了。然而奇怪的是,在那一带还有这么一句俗语:西源的田,山脚的地,中涓的屋。

中涓的屋我领教过了,有一幢保持的非常完好的老宅,因为就在路边,三坦村的支书吴鼎木就带我走进去看了看。此屋无论从规模还是做工的考究上看都算得上上乘,而且还保护得很完好。据他们介绍说村里的老宅都是这类房屋,徽派模式。后来,拆建的多了,村里的老宅也在渐渐减少。果不其然,在这幢房子的隔道钭对面,有一幢塌圮的宅基地,还伫立着两段墙,其中一段还保有大门的石门圈。我不禁跑过去拍了几张照片,虽然在屋基内已经种上了菜,但那两堵废颓的墙很有艺术感。从中我看到了废墟的美丽,美丽难描述。

至于西源的田,与山脚的地。我真没看到值得夸张的标本。我想可能是这样吧,作为山村还有冷水田,作为山村还有一些相对缓一点的旱地,也已实属不易。这样的俗话归根到底,还是说给自己的子孙听的:要学会爱自己的家乡。虽然在深深的山沟里,但家乡还是不错的,人家山外之村有的“田与地”我们都有,人家没有的或者不多的山我们更有。岂能不爱之,惜之?

这里的地理条件说服不了我,认可“三坦”来历的精准。

那为何取了这个名字呢?我只能从精神层面的意义上去解释了:坦途。没有宽而平的地方,反而渴望能得到“宽而平”的地方,再说更渴望精神层面的坦途。

我在村委所在地中涓村的高高的塝上,看到了一排字:解放淳安第一村。边上还有几个大字:红色三坦。能够冠以“红色”称谓的一定有其原因:原来,这个村是淳安解放的首村,解放军入淳的第一村。

1949年5月2日,年仅5岁的江伙盛,睁开惺忪的睡眼,一时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在西源的早晨。怎么有这么多人住在自己家里、住在村里,后来才知道他们都是人民解放军。山里的孩子,见生人的机会少,有种本能的惊惧。况且还有这么多生人,况且还拿着枪。江伙盛开始还是有些怕怕的,当一个大哥哥一样的解放军,走过来笑容满面地抚着他的头问“你今年几岁了”时,惊惧就卸掉了一大半。小男孩心里想,拿枪的兵,其实也很亲切。

“他们还盛饭给我吃,一万多人在我们村住了三天三夜。”江伙盛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很快村里人与解放军就处融洽了。江伙盛回忆到,村里父老乡亲把门板拆下来,给他们当桥用。他还想起一个细节,当时他腿上还长着疮。“解放军给我药,”他说,“我不敢要,妈妈从小要求我们不能轻易拿别人的东西。”他们一定要让我拿上,说:“我们不是外人,是亲人。”妈妈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就拿来了芋头给他们吃,这样心里才踏实。

后来,解放军就追赶国民党的部队去了,往叶家方向走的。这样三坦村就成了解放淳安的第一村,想起来也蛮骄傲的。“现在回想起来好象是发生在昨天,但掐指一算已经七十年。”

关于此事,2017年中共淳安县委党史研究室在西源的村口,立了一个碑,碑文如下:
西源梯田肥,山脚地生金,中涓农舍美。三坦村由西源、山脚、中涓三个自然村合并而成。境内山峦叠翠,山泉奔涌,风光绮丽,是一个具有光荣革命斗争历史的美丽山村。公元1949年5月1日至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二军第三十五师第一零三团和第三十六师,从安徽省歙县分别翻越两县交界的合源岭和猪背岭,进入三坦村的西源、山脚,朝老威坪镇进发。解放军第三十五师第一零三团主力经三坦村后,马不停蹄地继续朝叶家方向前进,直奔威坪镇,一举解放了威坪镇,其中一个营,尾追国民党残余部队至叶家先生街,折转茶合村,与敌人进行了激烈的战斗,史称“茶合之战”。第三十六师一万余人,经三坦村朝叶家、洪圻方向前进,紧紧追击溃逃的国民党陆军第一九二师,折转七都唐村、长岭,在王阜乡的何包湾、杨柳塘至金竹坑口一线进行了战斗,史称“王阜之战”。解放军途经三坦村,先后三天三夜,使该村率先获得解放,成为解放淳安县的第一村,书写了光辉的一页。

家住门岭脚村的叶圣宗老人回忆起那个历史事件,他又有了他的解读,那时他已经11岁,理解能力可能更透彻点。在他的家门口聊了起来,他说他现在也玩微信,我们加了微信。当时并没有深入地聊关于门岭在解放期间的战斗场景,有关这些都是事后他用微信发我的。几条微信,我给他综合起来大致如下意思:
我亲眼看到的,不会有错。1949年5月初,解放军大部队追击蒋介石的南逃部队,路过门岭关,据说一般部队都不过门岭关,过门岭的部队必败,国民党那时是逃兵也管不了这些了。他们边逃边打,不时会在山头上接上火,很危险,子弹满天乱飞,好象千军万马过门岭关,我亲眼看到有很多马。国民党兵几乎每位都背着被子、水壶、子弹与手榴弹,每人手上还有冲锋枪,挺吓人的。马主要是驮一些大一点的军用武器,小型的迫击炮与重机枪等等。极少数的马上也坐着女人,后来听说是长官的老婆,当时称呼她们为“官太太”。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现回忆起来也很清晰。这也是解放军追击国民党部队路过门岭的一段难忘的故事。

81岁的叶圣宗老人十分时尚,手机玩得很溜,用微信向我传达的文字遣词造句也很溜。一个能像现代年轻人一样使用先进电子设备的老人,一定有一颗时尚的心,一定有很好的表达沟通能力。他目前一人住在门岭脚村,这个村只有十几户人家,属安徽管辖,村民都是解放前后从威坪的叶家住过去的。叶圣宗,小时候在门岭脚与叶家之间过来过去好几回,十六岁时回到门岭脚,在此安居。门岭脚这个村其实就在一个斜坡上,村民的房子成梯形,有上有下,叶圣宗的房子在村庄的上面,也就是比较高的地方。他说三个儿子都在杭州城里干活,有办厂的,有打工的,总的来说都混得不错。他一人在家养老,但儿子们都能及时知道他的情况,除了保持手机联系,他还有探头监视系统。家里一旦有情况,他们都能及时知道,或来电了解或马上赶过来。都能起到安全的监护作用。我说:“今天我们来您家,不是也让儿子们起怀疑了?”
与叶圣宗聊天的时候,是2019年4月19日的傍晚,村下的茶园里有人在采茶,西斜的阳光只照耀着他的半幢泥屋,我们该起身离开了。我们穿过门岭隧道回到了浙江,浙江这边有个村叫门岭上。现在不需要上门岭了,所以,我也就没去爬千百年来被无数人踩出熟路来,累成许多故事的真正的门岭。但叶圣宗老人说,所谓门岭就是那里两边的石头长得相像“刀门”一样。我终于明白了,不是“迷信”化了的“部队过门岭都要失败”,而是这样狭窄的空间确实也不太适合走部队,尤其是大部队。所以,解放军就在门岭的南边“三坦”这个地方翻越合源岭与猪背岭。

现在的门岭已经完全荒废了,它就在门岭隧道的上方山岗上。

其实门岭上与门岭脚的高度是差不多的,估计门岭脚稍稍低那么一点点。但一“上”一“脚”的村名,给人以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山脚之感。它们唯一的差别是在门岭的两边,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一个在浙一个在皖。我没有测过它们的海拔,但从门岭隧道的高度来目测,估计顶多相差十来米。

如果把门岭理解成一个泛概念,那么就是一个长5、6里路的高高山坡,是由几个山组成的有众多山地的地方,这个方圆两、三公里内有几个小村组成的地域。上门岭得从老远的朱百湾开始起步,翻越几个山头才能到达门岭上村,门岭是一个长长的泛概念。所以,为什么叫门岭上,是因为它在一个高远的山地之上,那里独守门岭关,守着两省。而今,门岭上村已经迁进城了,只有一户人家还留在山上,那种“独守”的味道更浓了。78岁的叶水花,因为儿子一家没下山,她也留在了山上。她说,在山上有山上的好处。习惯了这种与清风、鸟语花香一道的生活,她守住了这些,也守住了山里人的质朴、真切。那天出嫁在叶家的女儿过来看她,并帮她采茶叶去了。她正在晚炊,刚下锅的猪肉迅速窜起来的香味,特别诱人。她露出山里人的真诚:“在这里吃了饭再下山吧。”

我们拔腿就走,当心口水控制了我们的理智。

这条门岭在900年前一定留下过方腊的足迹,但我不知道有没有经过方腊义军的战歌、军号和猎猎军旗,以及成千上万兵士的脚步。希望没有经过,只是方腊活跃在浙皖边界的零星足迹,按叶圣宗老人的说法“部队过门岭关凶多吉少”,虽然定论的历史事件是方腊失败,但我还是不希望方腊沾过这晦气。

1120年10月,杀死了方有常一家,为起义揭杆。在很短时间内拥兵上万,占领了六州五十二县,威震东南。方有常其实是方腊的本家叔叔,杀死自家人几多是为百姓,几多是私家小仇已不重要,他事实上成为推动历史前进的进步力量。但方腊始终入不了家谱,他在方氏家谱中就两个字:逆贼。所以,有关方腊的故事、记载少之又少。

今天不一样了,方腊早已是正面的历史人物,现在六都、七都民间都在说是“本都”人,并收集了不少文字史料。无论六都人还是七都人都是威坪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有关方腊被抓的地方,有一个比较正的版本,就是在洞源的“方腊洞”。说它是洞,都有点勉强,它其实是一块凸出的石头下方形成的一个小小“岩洞”,在这个地方被抓真是有点羞辱了方腊。近二十年前,我第一次去“方腊洞”,当我看到它时内心顿然一阵失落:方腊怎么可以在这个地方被抓。方腊洞怎么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洞,如何传承它的人文精神?那种失落如同看了庐山仙人洞时的感受,与毛泽东诗里的气象哪能一比: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但此“方腊洞”与仙人洞不是有着一样的人文气息吗?

方腊一直以来无论在正史还是民间家谱都是以反面的形象出现的,所以,民间留有他的传说与记载并不多,但有关灵严庵的来历与传说倒是少有“歌颂”方腊的一个。汪公老佛是方腊的军师,为方腊的起义献计献策,建立了功勋。灵严庵是汪公老佛的居住地,也是方腊义军的议事地。方腊起义时就在殿前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上得到了无字天书和尚方宝剑。方腊起义失败后,汪公老佛于当年10月在徽州牛岑自缢身亡。汪公死后,灵严庵殿前殿后满山遍野长出洁白的山花。当地百姓为方腊与汪公竖立神像祭典,至今仍香火旺盛。灵严庵从汪公老佛建庙定居开始,历经四毁四建。汪公老佛从建庙人成为坐殿神灵,此乃一美谈也。汪公老佛与方腊是生前战友也是死后同庙神灵,此待遇在民间不多见。

方腊在他故乡民间一直落寞,实属正常,大多人都是以趋利避害为旨。方宅是现在六都最大的方氏村庄,在这个村庄里我有三位方氏友人,方家明、方金华和方勇,他们都是文人,毫无方腊那种武夫之气,当然也有那种豪爽的气概。方宅村的方氏后裔,是与方腊并行的兄弟后代,不是方腊的直系后代。我想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即使方腊有直系也早就改为旁系叔伯的后代了。中华历史中衍生出来的多少姓氏不就是为了避祸而形成的吗?

这种趋利避害的故事,邵宅的民俗研究者邵立明给我提供了一个旁系角度的版本。他说邵宅始祖文九公的四代孙中有两位住到了现在的安川居住,其中一位的女儿也就是邵氏五代嫁给了方腊。方腊起义失败后,那里的邵氏全部迁徙到安徽的井谭后又迁至安徽绩溪的伏岭,现在在绩溪那一带邵氏有2万多人了。方腊后代究竟有没有,有多少是一个未知的答案,现在只能从人文角度说:方腊已无后代。与方腊沾亲带故者为避害都走开了。

在这条方腊故乡的源里,还有一个更久远的更唯一的人文事件,就是淳安县的始县名:始新。这六都源的另一名称就叫始新源,它保留了淳安县最早的名称,使“始新”这个地名儿不至于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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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怎样就把这条源命名为始新源的,是哪时命名的。这条源离古县治威坪近,然而那里四条源都近呀。可能是在始新县名改为新安县后,为了保存始新这个名儿,将这条源称之为始新源,是县这个层面改的还是民间贤达人士的作品?不管怎么说,那也有1400多年的历史了。不论这名称是怎么来的,但至少说明这条源的历史也是十分悠久的。

这条源几乎最里面有一个村叫河村,是在水碓山下,是次源头。很难想象在这里面还有一个1740人的大村庄,且历史悠久,已经900年风雨沧桑。从水碓山发源的溪流到了河村已经成气象了,无论是宽度还是流量都已成样子。溪两岸是村庄,走在两岸如同穿行在一个悠久的江南古镇。多座桥梁把两岸联在一起,增加了村庄的风情与魅力。与溪边大道垂直的弄堂十分有型,几个大弄堂都取有风雅古典的名称。古弄内青石板铺就的地面透露出厚重的古典气息,村里的弄巷都有着典雅的名称,这在淳安不说绝无仅有,也是极为少见。共有21条,分别叫:河岭弄、上牌弄、下牌弄、东山弄、世美弄、塘月弄、梅树弄、三官弄、牛弄里、八页弄、曹门弄、花下弄、花上弄、五贤弄、柴间弄、七贤弄、铁丝弄、八尺弄、枇杷弄、白果弄、上门弄。每个弄名都有来历,都有典故。比如花下弄是这样解释的:

徐氏第九世祖曾生一女,聪明伶俐,面若桃花,只可惜没出闺就病故。家人悲痛万分,特于她坟墓前种满了花草,以示纪念。村里人称此坟为“花花坟”,其坟面朝弄堂,故称花下弄。

而五贤弄是这样来的:
据传,弄里有两户人家,各生有五个孙子,都才华横溢,文采了得,被称为“贤士”。后人称此弄为“五贤弄”。

在这些弄道口与弄道里,有许多经典的徽派建筑,现在还有不少仍存在。走入巷道,进入古屋,就会让人觉得进入了村庄的心脏,那种古朴、厚重、风情感会驱也驱不走。很遗憾的是这样的感觉在如今的淳安大地上,越来越稀少,如同西藏大地上的氧气一样稀薄。从这点上来说,现今威坪镇所提出的“水墨威坪”,既有传承意义,又有发展意义。在一幢保留比较完好的临河老派房子里,有着许多五、六十年前的标语,估计这幢房子曾做过过去的公房,比如高级社所在地。墙上的标语清晰如初,透露着历史的年代感,读来十分有趣。标语如下:
战斗打冲锋  行动孙悟空
劳动光荣  懒汉可耻
乘风破浪  乘胜追击
不断革命  继续跃进
大跃进万岁
团结一致
勤俭持家
还有一幅对联:
上联:听毛主席话句句金玉良言
下联:跟共产党走条条幸福大路
横批:人民公社万岁
这些留存与水墨也有关系吗?应该吧!

我们找到村里的文化员徐梦金时,他正在门口的溪里钓鱼,目睹了他钓起一条石斑鱼的全过程。他放下鱼杆把我们迎进了他屋内,聊起了河村与河村的骄傲。他告诉说,河村也是进士之村,全村出了六个进士,最为有名的是徐廷绶。当年海瑞被嘉靖皇帝投入大牢时,徐廷绶正任刑部郎中,他不避牵累,调药端汤,左右伺候,让父母官心生暖意。这徐廷绶身上除了其个人的修养外,一定有淳安人特有的人文气质。

河村的地理也是十分了得,徐梦金说,河村村域总体呈弯月形排列,村中一孤山突兀其中,房屋随山势而建,远望似环抱一个大元宝。一条宽阔的溪流贯穿全村,溪上建桥数座,两岸村民来往便捷。过往时期,村里建有9座桥13个水碓,村里甚是繁华。所以,在始新源的源头地带流传有这个顺口溜:六都六条源,第一河村源;九桥十三碓,嫁去都不悔。


能嫁到河村都不悔,那该多么不易哟。这“不悔”是由多少优于平常的要素组成后才能实现呀。

源源相依成威坪

五都源、小五都源、六都源、七都源,它们的“学名”分别叫:环水源、蔗川源、始新源、德教源。这四条源相依相偎,既有各自特色,又成一体,它们之间的边界和整体与外界之间的边界完全是两种风格。整体的西边、北边与安徽的交界线是巍巍的白际山脉,东边与本县宋村、王阜两乡的边界是高耸的一脉山峰,它们之间的交界山要低矮、小巧得多,且在这些交界处的山上少有聚落处,少有村落。

五都源的西边那座山,高耸陡峭,鲜有纵深感,也鲜有山地。那座直线一般的山,看着就像大理的苍山,所以,它的边界感特强,像院墙一样有浓郁的守护意识。于是,五都就是墙里,他们安居乐业。看到这样的山势,看到笔直的山,看到一目了然的源内空间,心里是安全还是豁朗呢?然而这个笔直的源却叫环水源,环水的叫法是从横塘村来的。横塘村是个较大的村,村庄在奠基时,就沿村基内做了个蜿蜒曲折逆流而上的村内渠道,这个水源来自于“苍山”的一个山岙。这个水渠形成的系统就叫环水,它是人工的,不是自然地理的。但它的影响力大,渐渐成为了这个源的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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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环水源里,最为有地理标志意义的村庄在横塘的上游三、四里的地方,那个村叫稠林村。稠林村有个奇怪的地理现象,就是村庄的上村头上去几百米到村庄下村头下去几百米的一里多路的范围间,过了春季溪水常常断流。当这段溪断流时,它的上游与下游仍然流水汩汩。这一现象村里把解释权交给了一则故事:

从前,村里有一农户在那里架了架水车在给稻田车水,一次来了位讨饭装扮的人要过路。车水人见其貌不扬的讨饭人,便不予礼遇,叫其从水车下面钻过去。讨饭者钻过了水车,留下了一句话:人从水车下面过,水打地底下面流。

从此,每到夏季,这段溪流就会断流。所以,在稠林村这村中溪里,没有洗衣、洗菜用的在其他村比比皆是的石头与踏步。上帝有个习惯,在给人关上一扇大门时会给人打开一扇窗子。这个村里的饮用水在溪的东边的村中间,那里有一泓泉水,泉水流出一个池塘,池塘分两格,里格饮用外格洗漱。这眼清泉大概是上帝挤出来的泪水,我从未看到比这更清澈的水了。那种清澈,乍一看有种冰原一样的质感。如同一块不知边在何处的玻璃。如果不是水在运动你都怀疑是否已在水边。那种倒映在水种的建筑物,由于颜色轻重不同加上蓝天的映衬,如同是看到了一块清晰的袼褙,也像一块七彩拼板。让人找不到这水的空间在何处,由于水中也有倒影导致的明暗,那小小的石斑鱼,在明暗中来回,在房子间来回,似乎游弋在奇幻的非世间,也像科幻世界。

无独有偶,在小五都的杨家同样存在着如此现象。有相仿的传说,也有相仿饮用水方式。但杨家村里似井如塘一样的地方,要小得多。但村里人说,过去村里有好几口这样的有泉水的井。说井也不完全是,一是没那么深,二是都有泉眼。说的准确点,是那泉眼围成井的样子。杨家村这一段溪到了夏季也会断流,也同样出现无水的现象。他们饮用水也得靠村里几口似井如塘一样的泉眼解决。村里的68岁的杨照忠老人跟我们说了一件上世纪70年代的事。有一年,天大旱,用水的困难十分突出,农田灌溉用水也十分困难。而这段断流部分那就更困难了,挑水车水也找不到水源。大队决定在溪床里挖口井,然后利用这水源给农田灌溉。他带我们去看了当年打井的地方,叫灶锅潭。

当年的井早已被砂砾填埋,老杨指了指一个地方,说:砂低下就是井。这个地方是村庄的下村头,溪在这里拐了个弯,这个弯处有一株很有名的古樟。这株古樟十分特别,在根部横生一枝,直达对岸。更为奇怪的是在这个横枝上,又长出了五个向上的树枝,老远看过去如同半个梳子。这样的树十分少见,杨告诉我,常常招来村里的小孩在这上面玩,把它当作独木桥过来过去。有一年有个小孩从树上掉了下去,摔成了重伤,村里人提议就那把个横生出来的枝锯掉了,现在竖长的只有三株了。从景观上来说蛮可惜的。类似的古樟在七都的新茂村也有一株。

古樟之下有一个潭,四月份的时候还能看到深深的水,到了夏季不仅溪床断流,这个深潭也会干涸。在杨家的上游有一个潭更为有名,这个潭叫龙潭。由于此潭,那个村庄也叫龙潭。据说这个龙潭与六都源的侯川口相联,在那一带流传着一个传说,说从前有个卖碗的人在侯川口摔了一跤,出了个大事。当过了两天,卖碗人在龙潭时,发现了自己的扁担却在这边的溪里出现。龙潭这边的人说,每到夏季六都偶下大雨,龙潭这边的水也跟着混。我们到侯川口村来找印证,67岁的方竹香讲了相同的传说。她还把这个传说归结为一句话:一根扁担氽龙潭。我在两个溪里的具体地点测了测海拔,龙潭123米,侯川口137米。这也没有违背自然规律之处。

小五都过去划归五都,但其实它既像一个独立的源又似六都的第七条源。所以,如果以神龙山脉为中轴线,把六都与七都做个对折,其实也十分对称。当然不可能很吻合,因为六都的源与七都的坑,无论从地理坐标、样态、风格与六都七都的长短来说都不完全一样。但大的风格与趋势上还是有重叠的可能性,六都六条源都是从西往东流,而七都七个坑都是从东向西流。这里的“源”与“坑”大致是相似的概念,为什么一边叫源一边称坑呢?可能是“源”所指的更多的是空间概念,而“坑”所指的更多是溪沟的概念。六都的“源”大多在源头地带都有山上的村庄,而七都的坑到底了就是一堵墙一样的山挡牢。在七都的坑中,绝大多数都有“坑”的样子,相对比较窄,但汪川除外。

汪川是这七个坑当中最大的了,在这条坑中有两个村:汪川与殿下。两村相加有1516人。能哺育为么多人的坑一定有不小的空间,确实如此,无论在汪川的村前还是汪川与殿下之间都有大片的农田。不仅有足够的空间,而且还有一条翻越东边高山的古道,这条道通往宋村,是青石板铺就的路。凡是青石板铺就的路,在古代都是有一定档次与重要性的路。在七条坑中真正有路翻越东边高山的实在不多。

所有从东边山上出发的坑或者溪沟,都是往西流的。这就注定了一个好的地理样态:能喝上从东到西流的水,都是祥瑞之地。而在锯齿尖与鱼口尖之间出发的坑就有四条,除汪川外还有杜川、考川和驮坑。而那两个尖是与宋村边界上比较高的山,我们站在几条坑里都能从远处望到高高的山尖伫立在远方,特别是锯齿尖的样子,是几个高峰并耸如锯齿。

七条坑七个样,各坑都有各自的气象。像飞坑是最南的一个,加上飞坑口有六个小村,是坑内村庄最多的,个个都是袖珍小村。坑内簸箕形,地势缓缓升高,落差就十分明显。直观看出来的就是水流,因为有明显的落差,水就会发出叮咚跳跃的响声。这水还有一个明显特征,就是不断的一分为二,且流量基本是半等分的,这样的等分至少有三级。在第一级的等分处是过去东方厂的车间,至今还留有工厂的痕迹。

杜川内有两个村:杜川与宋家。宋家处在里面,基本是源头村该有的样子:路尽处,水欢时。村庄在斜面上,有梯形格局。而杜川恰恰挤在两山间,前山还是一个陡峭不高的悬崖山,山上树木茂密。从这里看杜川的山还是有点“戾气”,这恰恰成为一景:一处风景一处情。

考川与杜川只隔一层薄薄的山,两坑相距也最近。考川这个坑里也是两个村:朱家和考川,且考川是里面的村。有700多人口,从源头村来看算不小的了。那肯定有其不一样的地理,是的在源头处,是一弧缓缓围成半圆的山,村庄坐落处也是圆圆的空间。这条坑是七条坑中最从容、最平和、最低调的一条坑了。没有落差、没有趸折、没有奇峰峻峭,一切的地理要素都很普通、庸常。2019年4月27日黄昏时分,我在此村碰到了一位曾经的乡领导,我才知道他是此村人。他一直给我的印象都是低调、温和、绵软的,他与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多么协调啊。

驮坑的地理样态自然要复杂得多,里面有三条小支流,所以,在每一个分支处都有面临选择的问题,且每个支流都不是小得无人住、一眼便看穿的形状。这支流的水也不算太小,你难以判断何处是尽头。就算在最里面一个村金银坞,看看那来的水流,还有没有间断的机耕路,永远让你怀疑:里面有人家。

凹坑又是另一种形状的窄,两山紧凑,细弯不断,村庄偏小。从朱家(此朱家不是考川的朱家,是凹坑的朱家)往里走,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那山岙的狭窄,对面山的凸处正好抵到此边的凹处,此山的凹处刚好扣牢彼山的凸处。但此坑里也有三个村庄。

仅仅只有一个二十几户小村的坑叫鸠坑,它小但处的位置不小,就在唐村中学的边上。过去这所中学是县级中学,全县各地都有学生来此念书。最为关键的是有一条古道打此经过,可以翻越竹驮坞岭到八都的管家。从前有许多人都来往此道途经鸠坑,尽管有十里路。

“走的人很多的,”徐凤秀说,“过去有学生,也有两边村里的人。”

徐凤秀肯定是外面嫁过来的,到底是哪里嫁来的我没问,反正在这条源里,姓徐的很多。有一句顺口溜是这么说的:徐半源,唐一截,方到底。意思是姓徐的占外面半条源,姓唐的中间一截,姓方的里面源头地带几乎都是。凡是都有例外,包括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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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都源里有一个村庄地理坐落超凡脱俗,这个村叫“西山”,叶氏。这是六都源与七都源之间的神龙山脉山上唯一的村,它处的位置已经是六都源的源头地带,但是七都源的中间地带。总的来说村庄还是坐落在偏七都源的地方,所以它还是划归为七都。这个村像骑在这条龙背上一样,姿态驰骋。村庄分里外西山,有560人,在这么个山岗上可以繁衍几百人是十分不易的。这个山上的地理特点是无田有地,山地特别多。而且有大片的山地,给人一望无际之感。西山的后山有个叫后坪坦的地方,那已经是六都方向了。有大片大片的山地,七十年代县里曾经欲办“农业大学”,校舍都已做好,但没招学生就停办了。后来这地方安置知识青年用,据说有二十几位知青都在这里。在西山的后坪坦,吹着不知何方刮来的风,想象着当年知青在这里如何挨过一天天的二十四小时。在这里唯一的伙伴就是大风了,这大风如果是夏季那肯定是好朋友,但一年有四季,还有凛冽的冬季,即便春秋季也不欢迎大风光临。我们那天还是春末,都感到风很有威力,不太吃得消。现在这些当年教室结构的房子,现在有一户人家住在那儿,他叫王泽深。我在一个水泥黑板前,问他一家人住在这儿感觉如何?他说在山上种种山核桃和中草药,收入还比较稳定。关键是山上空气好,是养生的好地方。我问这山上也有水,他说有的,并带我去看了看水源。

叶氏祖先是在明末时期住过来的,至今已四百年了。当时祖先本想离开此地,在出发的时候,想到有一个铁弓没拿,回去时结果铁弓夹到了一只大野猪,又留了下来。后来,就在此繁衍了。野猪一般都与粮食有关,一个有野猪的地方一定得有人做农业生产,做农业得有土地。这个传说与这里的地理特色还是有机联系的。西山,对于七都来说,它确实在西边。西山不仅是山,它还有好多山地,山地就有农耕文明的传奇。

与西山处在一个方向的还有一个村:流湘。它基本处在七都的源头地带,它其实是一个与主源并行的支源。光凭这个名字,我都觉得意味深长。湘就是湘江与湖南别称,无它意,流动的流着的湘江与湖南吗?肯定不是也不妥,那湘在这里几乎变成了与流水、溪涧有关的虚词。这个叫“湘”的虚词,成为流湘的魂与记。我觉得流湘是一个独立的小空间,是一个与所有之外都无关的“它方与别处”。“湘”的意与水的无形,造就了这条小源写意空间,水是这里的门与塞子。流湘比流湘下面的河谷要高100多米,在这个叫石柱的地方,是悬崖峭壁和许多台阶组成的小瀑布。这水是一冲而下,壮观无比。这悬崖与悬崖之间的这个口子,是水的出去,不是人的出去。在从前漫长的日子里,这里的水就是这条源的塞子,把这条小小流湘源给堵住了。流湘人都是经过另类羊肠小道走出流湘的。

流湘有四个小自然村:口头、车田、塘丘、源头。这些名字很有趣,好像是这里自然生长的。一头一尾叫口头与源头,很有意思;中间叫车田与塘丘,也蛮有意思,这源虽小,但比较平坦,确实与“田与丘”有关。四个小村,516口人,村庄之间相距二里路,均匀布置。

现在有了公路,口子上那种“水为塞子堵住源”的气象似乎没了。但那种如同上天遗漏的一块仙境的感觉仍然强烈,夏天那种神仙的居住地的样子非常特别。这是七都的它方,威坪的它方,淳安的它方,人间的它方。

它方即别处,想象刚刚可以触摸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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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世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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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25 12:0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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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25 14:2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浙江
仔细看真不美,房子横七竖八没有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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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甥打灯笼——照旧(照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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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世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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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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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27 14:2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
威坪有没有房子租啊哪位好心人帮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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